上一年海原祭当天我被派去接待来访学校的学生代表,所以传统的社团踢馆活动我便没有去参加。当时替我留守道馆的是个身手相当不错的后辈,听说她将来到柔道馆的田径部某位三年级前辈给按在垫子上动弹不得,动作之快连负责拍照的校刊记者都没来得及按下快门,最后还是从视频里截出的画面。
而网球部倒是在棋艺部出尽了风头,事后我听仁王说,柳莲二从第一局一直赢到最后一局,挑战的棋更是从将棋、围棋到国际象棋,简直是横扫。据可靠线报,柳一边谦虚地说着自己只是个初学者,一边把对方的王逼到绝对劣势,就这样棋艺部部长在绝望中迎来了双象杀王的结局。
至于今年想都不要想,我是一定没有任何时间参与的,甚至班上的集体活动我都只在第一天选择剧目的时候到过场,因为一放学我就要先赶去学生会,等到晚上到家才有时间帮他们改剧本。其实执行委员私底下和我说过如果实在太忙的话,全都交给他们也可以,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
只不过性格使然,我似乎一直就不能接受别人的体谅。高一那年我同时接下了乐团的表演、贵宾接待外加留守道馆的任务,即便如此我还是回到了我们班咖啡屋的后厨,承担了我那部分的清扫工作。去年我不仅要在接待处值班,还陪迹部他们逛了展区,最后还回到教室和大家一起把道具搬到了仓库。
我很清楚别人不会因为我的忙碌而感谢我,我也不会因为这一切而感觉到辛苦,所以体谅我便毫无意义。
我更知道自己做不到越是紧张就越装作无所谓,无法撒谎说自己游刃有余,也不会假装说没关系,我紧绷得像是接近极限的松紧,只好憋着一口气撑到底。
从八月末开始,学生会的会议室已经暂时变成了海原祭临时活动中心,除了上课和训练,我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那里。
靠窗的地方被一块移动黑板占据,柳生在上面按顺序贴着每一天需要确认的事项,我无条件信任他整理的内容,并且完全放心他去执行。而我便和往年每一任会长一样,周旋在大学部和初中部的学生会之间,同时要隔空揣测校董们的心思,试图为我们高中部争取到最多的关注与经费。
那么和各大社团的交涉就全权委托给了铁面无私的真田弦一郎,其实我本不想这么安排的,是个人都觉得柳生看起来更适合去沟通。可高桥那样的前车之鉴给我提了醒,既然学生会总是两头受气,那干脆我就让学生会变成最不好惹的那种角色。如此一来真田自然就成了我的首选。
在那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中,我一次又一次联合会议中说到口干舌燥,好在身边的柳生总能及时拧开矿泉水瓶盖,将水推到我手边。
同样默契的时刻还有我正要引用什么数据时,他立刻就翻到了会议记录册的对应页数,拿给了大学部的前辈看。对方立刻哑口无言,唯有同意我的提案。
我抿嘴笑着低头看了一眼会议桌下,柳生伸出手翻过来手心朝上,我便悄悄同他击掌。
从此我们一战成名,成为了前辈们口中那个难缠的茶色短发和诡计多端的眼镜。直到毕业几年后的学生会成员聚会上,他们仍然会提起那年同我们俩对峙的场景,而这时的我只会端起酒杯笑着说都是因为年轻,再借着酒力回忆并不在场的好搭档,却发现与他有关的那些细节早已模糊不清。
伴随着高中最后一次海原祭的落幕,接下来便是修学旅行、高中部见习会,以及新一轮的换届选举,我的身后仿佛有双叫做时间的手,推着我跑向终点。
只是我不再把自己一个人掰成几个人来用,不再用疾走的速度穿梭在教学楼走廊,不再利用午餐时光学习或者审文件,背上的发条因此少拧了几圈,生活就此归于平静与安宁。
大约是很久没在自习课上见到我了,这天邻座的女生发现我在上课铃响之后竟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摊开一张空白的试卷开始演算,她稍微有些吃惊地看着我,好几秒都没有眨过眼,似乎是不太相信眼前的场景似的。
可我没有注意身边的人,光顾着和无意间留长的头发做斗争了,拨到耳后没一会儿又会垂下来,无奈地吹了口气,我决定不在意它了。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有这个。」女生将一枚水蓝色的塑料发卡放在我的桌沿。
从小就留着不过耳的短发的我对发饰的使用方式一窍不通,于是我一边说着谢谢,一边笨拙地夹起刘海,滑稽的模样惹笑了我的邻座。
她微笑着朝我招招手,然后伸手摘下那枚发卡,轻柔地撩起那撮头发,灵巧地卷了卷,最后用发卡固定住:「这样就好了。」
我扭头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了看自己,居然少见地有些难为情,低头小声地又说了句谢谢。
想来邻座的女生并非是在我刻板印象中那样的升学班典型,我曾听到她自言自语抱怨父母的要求太过严苛,也曾看到她拿着失分的理科卷咒骂为什么要学物理。可我更会记得笔记本里还夹着她送给我的花瓣书签,话剧演员的戏服都是她熬夜一件一件缝好的,她那时将愉悦藏在眼里,是亮闪闪的,和梦想一样。
放学后我把发卡还给她时,她摆了摆手:「没关系,你戴起来更可爱。」说罢她便背着笨重的书包匆匆跑向校门,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一下子不知道我刚刚准备说什么。
结果是当晚我回去便对着镜子潦草地修剪了发尾,外婆主动要求帮忙,不过妈妈不放心她使用锋利的工具,只好哄着她先回了房间睡觉,而后才到楼上接过了我的剪刀。
早就过了跟父母撒娇的年纪,因此沉默填满了我们单独相处时的空间,我就这样看着头发一点点落在地面的报纸上,妈妈也不会刻意和镜中的我对视,良久我听见她的声音:「怎么瘦了这么多?」
「之前降了比赛量级,就没再胖回来。」我瞥了一眼镜子,好像下巴确实尖尖的,我自己也没注意,还以为是以前的圆脸呢。
「也不知道你这孩子像谁,」妈妈弯下腰仔细地剪我前面的刘海,「总是倔得像头牛。」
一般没什么话可聊的时候,父母总能找出些能数落的点谈论孩子的性格,我倒是听惯了,还会翻出他们以前的话来回应他们:「你上次还说我和外公一样像块石头。」
「是是是,你们都一样。」妈妈顿了顿,「你和他长得也很像。」
「长得像?」我突然抬起头,差点吓了妈妈一跳。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件事,我也完全不知道。
外公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照片,只有骨灰盒上那小小的一张,老照片很难再修复放大,我们又因为外婆的特殊情况,极少提及他离世的事实,骨灰盒也供奉在偏远的寺庙中。那时我不过七岁,本就不算深刻的印象早已在成长中慢慢消失。
「所以有好几年我们不让你和外婆见面,」妈妈垂下眼,「担心她情绪太激动会……」说着说着妈妈又犹豫了,「不说了,你看看这样行不行,女孩子不要总是把头发剪得太短。」
看吧,将话题绕回这种类型上永远是父母的锁定技能,那我也只能很配合地点点头说:「非常行,妈妈的手艺当然行了。」
一个人蹲在地上收拾头发时,我很难不去回忆小时候。每次说起和外婆有关的事情,基本上都有手冢在场,那主要也是因为师父帮着我们一起给外婆捏造了外公还在的假象,所以只要有空就会带着孙子过来,我和手冢一起玩,他们几个老人就一起聊天。
在那之前外婆并不住在家里,妈妈每周都会去看她,只是从不带我去。刚迷恋上柔道运动的我连训练都来不及了,自然也就不想着外婆在哪里。现在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原因,睹物思人竟连亲人都不能见一眼,想必我是真的很像我外公吧。
突然有一天外婆接受了现实,我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反正她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谈起了「如果虎太郎在的话」,饭桌上的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接话,外婆当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还说爸爸今天熬的猪骨汤有外公十成的功力了。
再后来,外婆最先忘记了从市场到「贺川」的路被店里的熟客送回来,紧接着她忘记了我的名字,在我放学回家时礼貌地问我要吃什么拉面,最后她忘记了自己的年纪,会把真田或是手冢认成是外公,把师父当作是自己的长辈。
即便这样,外婆还是一如既往很喜欢看黑白电影里的爱情故事,我大多时候都是打着瞌睡听她和手冢聊这些。
我迷迷糊糊间曾经听到过她对手冢说过不要做斯嘉丽之类的话,虽然不知道是在什么场合下出现的对话,但是手冢怎么看也不会像斯嘉丽一样去选择吧,至少他肯定做不出一心扑在无望的恋爱对象身上这种事。再说斯嘉丽好歹还是为了钱呢,手冢下辈子都不会缺钱呀。*
别看他一副圣父外表,没有结果的事情这家伙是不会做的,爱情这个东西从各种方面来说,对于他都是性价比很不划算的东西。
等等,对我也是。
想到这里我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手冢发去了一条line。
我问你一个问题,爱情、友情、亲情你会怎么排序?
过了五分钟后,我收到了回复。
爱情、友情、亲情。
看到这个结果的我直接甩过去一个问号。
他倒是解释得很快。
在爱情出现之前,它排在哪里都可以。
反应迅速的我抓住了关键,打完字后不由自主盘起了手腕上的镯子。
所以是爱情出现了[震惊]时间!地点!我命令你详谈!
可是过了好长时间我都没没收到他的回复,我忍不住打电活过去也没人听,在煎熬中我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并不知道大洋彼岸的手冢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十年前湘南海岸」久久未能按下发送键。
我那追根究底的良好美德后来没有再发挥任何作用,因为冷静下来之后我总觉得我就不该问这个问题,毕竟谁愿意被排在第二位。
*指的是第十八章提到的电影《乱世佳人》,女主角是斯嘉丽·奥哈拉
各位男嘉宾的前进路总是被我直接卡死,对不住了!
对斯嘉丽的看法纯属早苗个人角度,与作者本人无关,她这人就是个没什么文化只喜欢看推理小说且理科思维超强的家伙(无意冒犯推理小说和理科生),所以只会有这种没什么营养的看法。
我要冲刺、冲刺,冲到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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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