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身份混淆,但我确确实实在学生会例会上念出了柔道训练解散时的口号,又在柔道部赛前动员时下意识叫了柳生的名字,更加糟糕的是,我把一份关于学校社团部活室重新分配的通知当作国文作业交给了学习委员。
大多数时候老师们对我都是极其放心以至于放任的,只要我按时出现在教室里,只要我从不缺席考试,他们甚至不在意我在A学科的课上做B学科的作业。但是这段时间班导却在一个礼拜内接受了三次关于我的投诉,并且内容完全相同——你们班冈田有点不对劲。
言下之意,你应该找这个学生谈谈了。
「冈田,你去参加部活前先来一趟办公室。」
下课铃一响,班导抬手用粉笔指了指我的座位说道,接着把点名册和教科书夹在胳膊下,转身走出了教室。
兴许是先前我们关于志愿的讨论并不算愉快,这天课后他将我留下时表情不太好,他说不清这是一种对我的无可奈何呢,还是说仅仅是懒得特地用下班时间来关心一个高三学生的心理状态,毕竟哪怕是立海大的升学班也照样有管都管不了的问题学生,而我只不过是个被当作保护动物的东大生预备役。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情,」班导从抽屉里把那份我错交的通知书拿出来递给我,「杉元老师让我把这个还给你,顺便让你明早把作文交给她。」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先去和老师道个歉,或者说在班导面前把态度放得再谦虚一点,可习惯了持有「优等生的话语权」的我已经变成了这种不讨喜而傲慢的样子。因而我点了点头,伸手接过来并回答:「我知道了。」
班导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目前没有正在交往的对象,就更谈不上有什么为人父母长辈的同理心,况且现在很多学生基本上只在乎老师能不能在学业上有所助力,其余的他们并不关心。任教这些年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升学工具人,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让他的工作变得轻松了一些。
此刻他看着我这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拉过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不多耽误你时间,就问一句话,你觉得你现在的选择是合适的吗?」他问道。
「您指什么选择?」我两手自然放在腿上。
「就是部活啊、学生会啊,还有东大什么的。」班导摊手。
「这些都是我想做的,会有什么不合适呢。」我疑惑,这种好老师角色确实不适合他,因为我感受到的只有尴尬。
「那你……」他欲言又止,低头按了按眉心继续说,「你之前说自己所有事情都能做好,但是这不是没做好吗。」
说话同时眼神瞥向我手里的通知书,他坐直了身子,言语中逐渐抛弃了多余的亲切:「现在还不是备考最紧张的时候,你今年也是要参加夏季大会的吧,下半年还有海原祭,你是学生会长,一定知道会有多少事情压在你身上,如果说现在的你都做不到事事完美,接下来要怎么办,是继续勉强你自己,还是……」他总算停顿了一下,「学会放弃。」
果然,直截了当说不好听的话才是我们班导的常态。
「我从来都没有说我要做到事事完美,」我下意识昂起头给自己添了点底气,「老师,你说的每件事都不是非我不可,但是为什么是我成为了会长,为什么是我拿下了全国优胜,这是我勉强自己就能做到的吗?」
「可没有必要啊,你即便少做一件事,也不会让你考不上大学。」班导似乎希望我走一条省力但结局相同的路。
「实际上在生和死之前没有任何事是必要的,」我竟然笑了出来,「您可以说我贪心,说我虚荣也无所谓,我不知道我最终会走到哪里,很有可能高三就是我人生上坡路的最高点,但是如果现在都不能让我向上爬的话,我未来一定会后悔。」
好冠冕堂皇的发言,我说出口之后自己都这么觉得,不过班导看起来没有嘲笑我的意思,他也和我一样笑了,转回去面对着他桌上的电脑桌面,摆了摆手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快去训练吧。」
「老师再见。」我把坐着的椅子放回原位,对着他微微欠身。
从那天起直到毕业,我都没有再和班导单独谈过话,并非是故意,仅仅是觉得不能够相互理解的情况下,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沟通结果了。其实他的想法没有错,但那时候的我才十八岁,无论年长的人说得多么有道理,我也只会觉得是在看低我的努力。
我比谁都清楚,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就是耗在了「谁拿下了最多小红花」的比赛中。
长大后我也明白了这毫无意义,可如果时间倒回去再让我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去柔道馆前我经过了网球场,隔着防护网我看到真田正高举起手里的球拍,大声喊出了立海三连霸的宣言,这股信念想必找遍整个立海大也找不第二个人比他强了。
有时候我会特别感谢真田的存在,单方面的认为也无所谓。因为他让我看起来不像是个在无望的沙漠里执拗前行的孤独旅人,我们就是两个想要只身游过海峡的人,岸上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疯了,我们俩却在海浪里奋力划水,生怕落后对方一点距离。
于是在网球部顺利地突破地区预选、拿下关东大赛优胜、剑指全国大会的同时,我带领柔道部来到了团体赛的决赛日,也迎来了个人生涯最后一场学界比赛。
不过我记不清那年我们是怎么走入那个夏天的,只记得闷热的海风卷着暴雨,把暑气一并送到了神奈川,结业典礼的当天一早,我站在大榜前,看着依然固定在几个名次上的名字,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把伞遮过我的头顶,我转头对上了那双被浅色刘海遮住了一半的眼睛。
「下雨了。」仁王说话的同时,雨点便打在了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只有你一个人?」我看了看周围问道。
「今天没有早训,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仁王摇了摇头,压根不需要问我是在问谁,「他不是应该在帮会长大人准备讲稿吗?」
「今天的讲话是高二的年级代表,」我轻推了他一下,「别这么叫我,怪瘆人的。」
「会长大人、会长大人、会长大人……」我不说还好,一说仁王就来劲了,猫着腰在我耳边念叨。
双手捂住耳朵,我一边躲着,他还一边撑着伞凑过来,半路撞上了谁,刚要开口说抱歉的时候对方拉过我将他的伞柄交到我手里,然后和我换了个位置,站到了仁王的伞下。
「你来了。」我稍稍举高了雨伞,笑着看向柳生。
他点头,又拿过仁王的伞,对我说道:「今天要通知大家开会吗?」
犹豫了几秒,我回道:「一会儿在后台我和真田说两句就行了,要放假了再开会不太人道。」
「你还有假期呢?」隔着柳生,仁王探头说。
「你管我有没有。」我皱着眉头哼了一声。
正如仁王雅治所言,我忙碌的日程表没有因为暑假的到来而变得清闲,因此我在厚度超过我头顶的练习题中错过了历年来最盛大的一次花火大会,在为期十天的封闭训练中错过了手冢在温网的大放异彩,在个人赛的决赛中打败了去年让我在团体赛吃了亏的山梨县天才后辈,同时错过了柳生发来的line。
书屋要搬走了,今天是营业最后一天。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和老板说好等你来。
你在路上了吗?
老板留了一本书给你,我先帮你保管。
我那天坐了最后一班新干线回藤沢,一到家连晚饭都没有吃,趴倒在榻榻米上就睡到了十一点,醒来时才记得给没电关机了的手机充电,屏幕亮起我看到那几条消息,才点开转成了已读,就有新的来电提醒冒了出来。
按下接听键,我听见了柳生的声音:「回来了吗,刚开机?」
「睡了一觉才醒,我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我的声音还带着些睡气。
「我下午顺路把书交给叔叔了,他应该放在收银台了,你记得去拿一下。」他说。
「你可以直接让我去找你呀。」我蹙起眉头。
「我明天早上要飞去伦敦,得决赛前才回来。」他的语气意外的平淡。
「这样啊,谢谢了。」我也突然抓不准回话的节奏了,「那时间不早了。」
「晚安。」他在我之前说道。
「晚安。」说完短短几个音节,我却只听见了电话那头的忙音。
起身匆匆下了楼,我在收银台角落看到了那本有作者亲笔签名的《不夜城》,翻开书时掉出了一张便签纸和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我伸手接住,看清了那是一条项链,被夹在了扉页和封面之间,白金的链子上是一个小巧的船锚,正中间镶着一颗细钻。而纸片上是我熟悉的柳生的字体,他总是喜欢用钢笔写字,墨水渗到了背面。
「祝贺你优胜,my dear captain!」
他用船长的称呼让我们的关系停在了最为舒适的位置,因此我没有拒绝收下这份看起来有些昂贵的礼物,就像我也默认了我们的关系一样。
可我想老板根本不会记得我喜欢驰星周,记得的只能是柳生,当时的我竟没有去想这会不会是他特地托老板去淘的绝版书,只因为我从来没有将这些事当作是一种关乎爱意的偏向。
然而我的直觉大约是替我做出了回答——我会自然而然地在醒来时戴上刻着里尔克诗句的银镯子,却没有一次想起要戴上这条船锚项链。
逐渐向结局前进了朋友们!
我一定很快就能写完了朋友们!
这章还给我写伤感了,柳生还没跨出一步,就自觉放弃了,唉,怜爱。
晚上好!
希望有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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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