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时时刻刻都洋溢着一种傲慢,绝大多数时候,他不会或者说绝对不屑于隐藏他的傲慢。在那双眼睛扫视的一切范围内,迹部景吾都是绝对的帝王。
这不是因为他缺少对自我或他人的认知,相反,他越清醒地认识着,那双眼睛里的傲慢就闪烁得越剧烈。
但很遗憾,夜里危急的情况和对迹部景吾不完全的认知,让有希明籁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迹部景吾从来不觉得他们是平等的。
作为管家的中年人在自我介绍之后,绅士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水。茶具是一套看上去相当精致的瓷器,纹饰是暗红色的玫瑰图样,手感细腻。
这间休息室的一切都如那套茶具般精致,绣着繁复花纹的窗帘、可能是艺术大师真迹的油画,还有桌上盛开着的娇艳玫瑰,被安置在看上去就觉得价值不菲的琉璃花瓶上。
平心而论,她的艺术水平不是很能欣赏它们。
有希明籁的品味也还没到能感知茶叶好坏的程度,她一口就喝完了。茶的温度刚刚好,唯一的不足是她有点渴,喝完这一杯茶就更渴了,她更需要一大杯白水。
“有希小姐现在需要休息吧…”,管家适当地露出了不愿打扰的神色,但他的屁股没有要离开沙发的意味。
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已经知道了有希明籁的信息,非常自然地称呼着她的姓氏。
有希明籁扫了眼空荡荡的茶杯,茶水见底,露出绚丽的玫瑰,当然,还有它枝干上尖锐的刺。
“目前还不需要,如果这能方便您的工作的话。”
她想,不会有人给将要休息的人送上一杯浓茶的。
有希明籁一直不是个聪明人,她感觉自己说话的尾音带了一丝嘲讽的语调。透过这间休息室面向走廊的窗户,她看到一队又一队身着黑衣服的保镖正在巡逻。
当然他们有可能为了过来保护迹部少爷的安全的,虽然他此时应该在另一层楼的另一间病房里。
她偏头靠在沙发上,翘起来她的腿,双手环胸。这是个相当具备防御性的姿势。这些人显然是为了防止她做什么而准备的,在被调查清楚之前,或许有希明籁不可能离开这里。
这确实很符合有钱人的作风,有希明籁其实很理解,如果她也像迹部景吾这么有钱,大概所有接近她的人也会被这样一点点套出底细。
但她不能抑制地感到愤怒。
她早该想到的。是她错了,她应该把大少爷扔在茅草堆里,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有希明籁的信息对于迹部这样有权力的财阀而言,从来都是透明的。所以他们想要搞清楚的是晚上发生的事。
然而这件事几乎不可能被交代清楚。
…
“在地铁上睡过头了。”
…
“迷路了,路过,眼神好,恰巧看到他了。”
…
“您怎么会这么想,我其实对自己一拳能打飞四五个男人这件事一无所知。”
…
“抱歉,我确实跑得比一辆被打碎车窗的劳斯莱斯还要快。”
…
无序的对话反反复复交叠,直到对面的人确认有希明籁没有被其他人授意去帮助迹部景吾才结束,虽然管家根本不相信这个过程,但他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也可能是因为有希明籁开始表现出不耐烦,她神色厌厌,他们最后的谈话截止在有希明籁冷漠的嘲讽里。
“迹部景吾应该给我一笔钱,以便于在反复的质疑和羞辱之后装成问心无愧的受害者,他应该没指望自己的品德和魅力足够折服别人去不求利益地接近他。”
有希明籁并不知道,这样的简单谈话其实是建立在迹部景吾授意管家她没有恶意的基础上,不需要对她调查得那么详细,不然她因为便签而产生的奇怪改变会顷刻浮现在迹部景吾眼前。
但这并不重要了。
有希明籁要到了手机充电器,然后发现这间医院的位置显示无信号,她再次对迹部景吾的谨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24个小时还没过去,她不可能真的靠拳头打出这间医院。至少休息室里的床还算舒服。
迹部景吾看上去休息的还可以。
一夜后他就再次出现在有希明籁面前,很体面地穿着一身西装。出于礼貌和感谢,他坐在昨晚管家坐的位置上,张扬地抬手给有希明籁写了张支票。
有希明籁伸手接过那张支票。
一亿日元,相当大额的数字。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绝对不会被人讨厌,那理所应当是钱。
其实到现在为止场面还算平和。
如果迹部景吾没有说出,或者有希明籁没有听到那句话:
“出于尊重,本大爷不会去探究你的秘密,除了钱,本大爷也可以为你提供更多的机会,来表达感谢…”
让他见鬼去吧,有希明籁这样想。
昨夜里那个脆弱的,需要帮助的白天鹅不见了,或者说它根本没存在过,她也没有因此流露一点喜爱。
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再次流露出来一种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的情绪,仿佛已经把她看透,和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感觉是一样的。但这次,面对这双眼睛,有希明籁感受到的不再是畏惧,而是一种愤怒。
傲慢的,她终于懂得了他对她表达出的态度,并且对此深恶痛嫉。
“如果有一丝诚恳,你都不会在这里自称’本大爷’,你觉得我理所当然去帮助你,希望借此得到钱或者你的青睐,对吧?”
她打断了迹部景吾的话,犀利地指出这一点。场面陷入沉默。
事实上迹部景吾本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好的。
从被两辆越野车夹击,被迫拐到荒郊野岭的公路中央,迹部景吾就已经对幕后之人有了判断。
…真的愚蠢的反扑,他再次确信了自己的判断。无能的老鼠露出不带毒的牙齿试图反击,却丝毫看不清未来的结果。
但是迹部景吾还是得到了教训,这伙人比他想的聪明,甚至隐隐渗透了他的势力,车上的紧急联络装置失灵了。好在有个奇怪的女孩路过,不过迹部景吾不能因此免去他的警戒。
他理应怀疑,这个女孩的出现是不是一个连环套。
处理完伤口,他迅速处理掉收尾的工作,开始复盘这次的失误。一切结束,管家和他汇报了有希明籁的相关信息。
全国大赛已经结束了,迹部景吾的生活总是精彩伴随着繁忙,他理所当然地忘记了有希明籁,包括她碰掉了他的手机,那点钱他毫不在意。
不过有一点,迹部景吾不喜欢这个救命恩人。当他好转,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始终记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始终记得,当她一点点打量着自己,像看着一件美丽的玩偶一样的欣赏和略微的得意。
迹部景吾一向对别人神色里传达的情感十分敏感。
那是个再轻浮不过的眼神,连带着它的主人,那个女孩也在他心里变得轻浮,迹部景吾厌恶至深。
尤其当他真的像一个轻飘飘的布娃娃,被她抱起来的时候,迹部景吾感觉糟糕到了极点。于是他选择变得安静,只出于自己的利益进行反应。
所以当迹部景吾递出支票的时候,他在等,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按照他的预设,露出不知满足的贪婪,然后再给予她警告。
但有希明籁没有如他所料,或者说,她在某个方面出乎了迹部景吾的预料。
有希明籁起身,她的手指夹着那张支票轻轻摩挲,她的眼神在迹部景吾身上流转,演变为一声轻笑。
她迈过茶几,迎上他不自觉禁皱的眉头,拇指和食指牵过他蓝灰色的领带,令他不自觉地前倾。
西服外套下的白衬衫,整齐的领口变得松散,露出迹部景吾的锁骨。有希明籁的另一只手拿着那张支票,她用那张纸轻轻拂过他的锁骨,然后把它丢进了迹部景吾的领口里。
硬质纸张划过他的胸口,贴在衬衫和皮肤之间,别扭地梗在那里。
傲慢的海蓝色碰上轻浮的琥珀色,变成了漫延着的野火。
迹部景吾迅速地失去了他的情绪管理。
而有希明籁的愤怒已经压抑了一整晚,她轻哼了一声,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转身。
迹部景吾抢回了他的领带,他差点忘了,这女人的力气大得要命。那张支票被他迅速不雅地丢出来,变成了一张废纸。
“你居然…”
“那又怎么样?”有希明籁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她回过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终于撇去它的轻浮,在溢满的愤怒里展现出纯粹的模样。
迹部景吾突然对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征服欲。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它,片刻后,他想起来了。
“比起在网球场那天,今天的你更符合这双眼睛。”
迹部景吾感觉自己真的看破了一个秘密,他产生了微妙的胜利感,好像自己已经要赢得这场战役。
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野火烧得更烈。有希明籁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被灼烧,否则为什么,当她对上迹部景吾,对那傲慢而莫测的海蓝色的时候,会觉得那颗心脏颤抖得格外激烈。
“我不需要你的评价。”她脱口而出。
有希明籁转头离开,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把自己的秘密就这样伸出手递给了迹部景吾。她懊悔,但始终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愤怒。
拿着终于有信号的手机,她漫无目的在东京街头走来走去。
她和忍足侑士在某个接口匆匆擦肩,撞了一下,没有认出来彼此。
但是忍足不自觉地打量她很多眼,然后自觉失态,和她再次道了歉。
“抱歉,我想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姑娘很像。”
而有希明籁也想起来他了,加入了联系人列表,想拜托自己办点事,但是什么也没说的人。
她回复了一点好心情,甚至拿自己开了个玩笑。
“那她一定很漂亮,才会让你念念不忘。”
抱歉,并非暧昧,但也有点暧昧[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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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傲慢的,轻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