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着,宛如时刻都站在巨大的黑鸟的翅膀下,头顶或许有光,可我只有脚下的大地。
那黑鸟真的来过吗?
明明我立于大地之上,已经被黑色的羽毛染得漆黑。但若是要开口问,我依然会说不曾见过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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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并不是出口,这一点她很是明白,无论是来自川口和也的漠不关心还是川口由纪的软性施压,都只是那些无关痛痒的伤疤的某一条而已。
中学一年级第一学期的成绩单早早便寄到了家中,并不是一位数而是两位数的年级排名在母亲的眼里是羞耻的印记,但川口由纪从不曾发怒,只是当着她的面将成绩单摊开,用故作负责任的语气温柔地逼问一句:「渚沙,你平时都在做什么?」
低下头用左手按住右手臂上的痕迹,她缓缓道出:「对不起,是我不够认真。」
「想要画画可以在家里画,」川口由纪握住她的手,「妈妈找了很多人才帮你争取到这个补习的名额,渚沙要努力才行啊,妈妈相信你,你很优秀的。」
悄悄瞥了一眼在阳台上抽烟的父亲,这个家似乎和他无关一样,就像上帝突然抽了三张牌,把他们组合在一起,硬是取了川口这么一个名字,可是谁说的以同名相称的就该是家人呢,而且家人之间就当存在这些无意义的期待值和信任感又是由谁规定的呢。
「谢谢妈妈。」将眼神收回来,她看向川口由纪并附带了一个微笑。
川口渚沙到底还是个中学生,她不会相信这一生能只握着画笔就获得圆满,但若是像母亲要求的万事都要做到优秀的话,她自认自己有大限,努力了也不可能成为第一名,可她不会因此不去回应母亲的期望。
——我是普通的,是平凡的,是众生万象之一。
回到房里和往常一样支起画板时,才发现惯用的画笔似乎不在包里,低头用手指撩过长发,呼吸稍稍急促了一些,川口用没有情绪的双眼诉说着某种不安,也许他人看来很可笑,但她总觉得自己能听见画笔在说话,与颜料与画纸触碰的每一笔都是故事的一段,丢失了笔就像是从她的故事里抹杀了一个说故事的人,这也是一种杀人。
可她不想这样杀人。
显然不会是她们拿的,否则应该所有的笔都不见了才是,一定是自己什么时候疏忽了,她把书包翻过来,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出来,并无所获。
它会掉在哪里呢,还是说只是缘分尽了。
带着并不安宁的心她摸出铅笔在速写本上画起了傍晚时那个骄傲的少年的背影,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让她真的平静下来的话,那应该只有画画这一件事了,她甚至可以耐心地描绘着每一根发丝,因为她希望能够画出她看到的那份溢出的意气风发,越是不能拥有越是想要描画,是她的野心,也是她的期待。
再翻过一页,她三两下勾出一个墓碑的形状,接着又画出了有什么埋在地底的样子,更细节地画下去,那棺木中躺着的是微笑着的少女,长发遮住了眼睛,包裹住了身体,能看清的只有上扬的嘴角,仿佛只是顺手一样,她在署名Sin的上面,用鲜红色的笔写上了一句「丢了自己」。
毕竟是杀了人,总是要为讲故事的人奠基的。
只不过这一日的画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有热度,才上传不过五分钟,川口眼见着转发的数量就超过了以前的许多作品,本以为是假期第一天的缘故,可评论里很多人还偏偏提到了求生者的新作,想起那时这个人的评论,她出于好奇心点开了求生者最新的一条动态。
画纸上用大面积的蓝铺色,像是深海又像是无尽宇宙,漩涡中心本以为是漂浮着的船,细看却是白色的棺材,里头盛满了鲜红色,有个人影若影若现,除了一双紧紧抓住边沿的手。被这种强烈的吞噬感与窒息感一瞬间笼罩住了全身,川口盯着画中的那双手,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睛里滚出来。
——你们都没有看到吗,这是在求救啊。
他们看到了她画里的墓碑,就以为她在描绘死亡,他们看到了他画里的棺木,就以为他在讲述绝望,他们以为这是一样的,但他们不知道,明明一个在说「放下」,而另一个在说「决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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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
Sin→求生者
如果可以的话,请抓住我的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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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条明明毫无交集的人的私信的时候,诧异之情多过于感动,单人病房安静得除了医疗仪器的电流声之外什么都听不见,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了双手紧握时手心摩擦与指节相碰的微弱声响,好像谁真的握住了自己的手一般,拿着平板的双手就这样颤抖起来,这样的自己当然不会期待有谁真的将自己拉出深渊,也就更不会期待有谁读懂画里在说什么。
灾祸或是不幸都是一瞬间发生的,就好像身处舞台的演员被黑色的幕布包裹住了一般。即便是到了此刻都还会不时向自己发问「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不是别的人,偏偏是我」,没有人能够在应该奔跑的时候去承受一个永远不可能在奔跑的未来,神不可以,神之子也不可以。
多荒唐的神之子,他甚至要失去自己的命运。
在接触到Sin的画之前,对于他而言绘画只是一种闲时消遣,没有网球训练的时候便会在画室待上一阵儿,也被老师评价过是有天赋,那时不过微笑着回一句谢谢罢了,说来可能有些自大,像这样十几岁的光景,有谁会认为自己是平庸之辈呢。住院以后再没有出去的机会,倒是成日地与画笔颜料作伴。
然后,他遇见了那幅画——被掏空了躯壳的少女,从她的身上长出了十字架,每个十字架的中心都画着一只眼睛,每一只眼睛都用了不同的色彩,像是无数块琉璃。
本该惊叹画手油画技艺的高超和对颜色的运用,却好像被吸进了画里,以为是在用十字架赎罪,而那一只只眼睛分明是要说她的罪责都不属于她。原来画作真的可以表达出情绪,于是他注册了账号,逐渐养成了每周上传作品的习惯,Sin每一次的画作都在讲述着如何畏惧生,而他的却是在讲述着如何畏惧死。
就像互为反面存在着的人,他们如何相似就如何的不同,然而不知不觉中又成为了对方的树洞,以最阴暗的一面吸引着彼此的同时将对方从生活中彻底剥离。
结果这样的人却对向求救的自己伸出了手。
病房的门被拉开,穿着白大褂的死神总是会定时出现,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微笑着抬起头来。当钟声鸣响,一切窒息,回忆悠远的岁月我哭泣。
「幸村,今天治疗以后感觉怎么样,」医生弯下腰来将听诊器贴在他的胸前,「如果夜里副作用很明显的话,我会让值班的今吉留意一下。」
「没有很不舒服的感觉,谢谢您的关心,水野医生。」幸村扣上上衣的扣子。
水野看了一眼窗边画架上的画,客套似的夸奖道:「你真的很擅长画画呢,手术结束出院以后就可以画更多的画了。」
「谢谢,」幸村顿了一下开口问,「请问手术的时间确定好了是吗?」
「是的,已经和你的父母商量好了,」水野在手里的板子上圈画着什么,「请放心地交给我吧。」
放心吗?
说的好像他还有的选一样。
再次点开平板,幸村盯着Sin发来的那句话,一边犹豫着一边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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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信|||
求生者→Sin
如果可以,请不要放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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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有多无力,他想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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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卡鲁宾!」这只喜马拉雅猫闹脾气似的从桌子上跳下来,顺便还把书架上摆着的东西弄掉了一地。
在隔壁的人闻声赶过来,推开门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还有臭老头你不要不敲门就进来。」刚准备弯腰捡的时候,却已经被对方手快起来。
这支粉紫色柄的画笔很显然不是自己儿子的,越前南次郎很是感兴趣地笑了笑,然后说:「这好像不是青少年你的东西吧。」
「是川口不小心丢的。」越前是在听到自己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不属于网球部的任何人的名字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川口渚沙好像一早就从记忆死角跑进了类似于熟人或是朋友的领域之中的,而且明明只要说一句是同学的就可以了,他为什么会这样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呢。
「啊——」南次郎拖长音点了点头,「川口?你之前带回来的那把伞也是她的吧?」
「和你没关系,」越前抬手将他推出门外,「而且,不要断定别人的性别。」[1]
把房门的锁直接顺手带上,越前抱起刚刚惹了祸的猫坐在了床上,手里又拿着川口的笔,歪着头思索着,她那个人好像很看重这些画笔,会不会死脑筋地一直找,结合这一学期他看到的零碎事情,他突然在内心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可是,怎么还给她呢?毕竟无论是她的手机号码、邮件地址还是SNS账号,很显然自己都没有,真麻烦,早知道就不该拿她的伞。回想了一下那天川口走之前说的话,越前决定要不就去碰碰运气,不然总好像自己欠了她什么一样。
借着跟桃城学长约了打球的名头,第二天下午越前把雨伞和笔放进网球包里便出门了,而注意到儿子将门口玄关处的那把折叠伞带走的南次郎,一边在心里感叹少年情怀又一边半躺在走廊上翻着杂志晒太阳。
这个假期开始有一段时日了,习惯补习班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后,川口反而觉得还轻松一些,至少所谓的补习老师只认识学生的卷子,对学生本人并无任何兴趣,周围也全是只专注着书本的学生,一开始还会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一番,而后便也当自己不存在了,好像试题永远都做不完一样,平静得就像在过重复的每一天,自己也像是成为了重复的每一人。
接着,便是一阵撕裂声。
那个背着网球包戴着白色鸭舌帽的少年在公寓花坛边上来回踱着步,他身后是午后愈发刺眼的阳光,浅色的运动衫被染得闪光。川口没想过能在除了学校以外的地方与他相见,也就更不会想到会在自己的家门口看见他,好像这个重复着的每一天被撕开了去向了新的一页,而伸出手的人,就是他。
「越前君,下午好。」川口微微躬身。
和平时在学校不同,川口绑着高马尾,将刘海梳在一边,那只金色的右眼变得异常明显,越前转过身一时之间又被她的眼睛吸引住,愣了一下拉开球包。
「你的伞,还有这支笔。」他伸手递过去。
「特地送来……给我吗?」这语气里大概是惊喜吧,虽然川口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双手接过东西。
「就……」越前别过脸去,「谢谢你借我伞。」
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川口知道他的温柔的同时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把画笔放回自己肩上背的包里,她再次向他道谢,却在意识到补习时间快到的时候,突然萌生起不想去上课的想法。
「越前君,接下来要去打球吗?」她在他转身离开前开口问。
越前压了压帽檐,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她背着的包反问道:「你呢?」
「补习班。」她回答。
「哦——」越前还期待她会不会说一些令人感兴趣的稀奇古怪的地方,她平时看着倒也不是个书呆子。
「补习很无聊,」难得听到川口去评价什么,「只是变成做卷子的机器就会很安全。」
「安全?」他果然还是听不懂她讲话。
「因为,大家都一样啊。」她走在他身旁,越前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才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变得一样就很好?」越前看向她。
「不好,」她摇头,「却是合理的。」
「你想去补习」越前刷卡进了站内。
「不想。」她又摇头。
「那就去做不合理的不一样的但是想做的事情不行吗?」越前在她表态之前立刻又说,「不要摇头。」
结果,她摆了摆手,接着向自己躬身说了声道别便乘上了另一班车。
完全看不懂她,川口渚沙仿佛是一个激起了越前龙马完全的好奇心的存在,她可以那样平静地对待所有的加害者,又能够对所有的恐惧视而不见,可是却在追求着这种奇怪的相同感。
她越看越不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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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语中的「她」和「他」读法不同,这里南次郎已经默认川口就是个女生了。
啊哈,好奇宝宝越前龙马。我觉得他可能是有点好奇宝宝特质的小男孩,所以要是ooc了的话,就轻点骂。
写幸村这里的时候,我还有些犹豫,后来想想人可能都需要一个契合的友人存在着,他们俩会不会在线下相遇我还在纠结。不过没关系,他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关于恋爱的情愫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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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