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像桅杆在风中喀喀作响。
我从内里被掏空,两眼火辣辣地,嘴唇爆裂,皮肤干得不像是我的了。[1]
我终是被风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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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天亮的时候原田哉也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回来,推开家门进到屋子里就看到了靠在沙发上睡着的川口以及旁边那位将肩膀借给她且自己也睡着的陌生的年轻人,说是陌生倒也不完全对,毕竟这张脸在他大概每一日都要在川口的速写本里看见,只是可能要比现在的这个年纪更小些就是了,在自己亲生女儿结婚以后他终于又久违地有了一种自己的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感觉,从卧房里拿过毯子轻手轻脚地给两个人盖上,接着写了一张便签贴冰箱上,便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道单纯是因为倒时差还是昨天一整天都太累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墙上的钟时已经快上午十点了,夏日刺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不遗余力地显示着自己的威力,刚要撑着沙发直起身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按在了旁边人的大腿上,慌忙回头一看,现在这个把自己整个人圈在怀里并且还睡得很沉的人是昨天夜里来找自己的越前。而他似乎完全把自己当成抱枕了,胳膊异常的用力,川口试图沿着沙发慢慢地滑到地上去,但没有醒的越前只是不情愿地皱起了眉头接着更用力把自己又抱紧了一些。距离太近了,自己的肩膀贴着他的胸口,而他的呼吸又惹得她的耳朵有些发痒,她想着自己下一秒应该就要心脏病发作了。
「卡鲁宾,不要随便乱动。」越前轻声地说着梦话。
居然是把她当成猫咪了,川口拍了拍他的手臂,第一下没什么反应,第二下也没有,非常无奈地伸长脖子凑到他的耳边略微放大了声音地喊道:「越前君,醒一醒!」
被这一声惊醒的越前低头对上的就是被自己紧紧抱住的川口的金色瞳孔,而不是自家那只喜马拉雅猫的蓝色眼睛,等等,他抱着的难道不是自己的猫吗,不对,他现在不在家里,大脑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所有的事情,好像只记得她说了几句晦涩难懂的像是诗一样的话以后就向一边倒在自己身上睡着了,后来自己似乎也睡着了。
「能不能先让我起来?」川口指着他的手如是说。
「啊,抱歉。」慌忙地将两手松开,越前觉得有一团热气直接顶到了自己的天灵盖,脸颊耳朵全部都在发烫。
「越前君,」川口把滑到地上的毯子捡起来叠好,然后看着他说道,「原来是会说梦话的。」
完了,要不是现在没有镜子,不然他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脸红得像是Olivia的裙子一样。
有先天优势的川口也不过是脸上看不出情绪而已,借着回房间拿东西准备洗漱的功夫,她将手放在胸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赶紧冷静下来,迅速转换过心情,她从教授那里拿了一套旧衣服和新的牙刷,便走出门去,对着正坐在沙发上把头发抓的乱七八糟的越前说:「教授的身高和你差不多,可以先穿一下,洗手间在楼梯旁边。」
「哦...哦好。」越前立马抬起头。
留意到冰箱上新贴的便签纸,上头是原田的字,写着:「明天我要睡一整天,你可以和朋友出门玩哦。」看来早上他们身上的这条毯子就是教授的杰作了,她抬手打开冰箱,鸡蛋、面包和牛奶都还有,仔细确认了一遍日期,幸好也都在赏味期限内,踮着脚从柜子上面拿下平底锅,估计着越前应该会比较喜欢吃和食,便熟练地单手打鸡蛋进碗里搅匀,接着加入牛奶和少量的糖,扫了一眼调料架,酱油还剩下最后一点,心想足够了就倒进了蛋液里。将锅加热后倒入蛋液,借着手臂上的力气慢慢地掂锅,又再加一次。
脱下衣服刚准备洗澡的越前,低下头偷偷闻了一下上衣,上面很是陌生的明显是不属于自己的香气,不像是香水却又是淡淡的好闻的味道,一想到这是川口身上的气味他再一次脸红了,怎么想都不应该把她当作是卡鲁宾一样抱着睡着,自己怎么像一个莫名其妙的变态一样,把水龙头全部拨到一边,用冷水从头冲到脚,他努力地要浇退这阵脸颊上的热度。
洗漱完换上原田的衣服的越前看起来有些不太像运动员,端着盘子走到餐桌边来看见他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川口在心里这么想着。平日里虽然原田哉也已经年纪不小了,但他一直就是个狂热的古着爱好者,当然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一些复古风格的衣服反而看不出什么年代感,但对于越前而言倒完全是新的感觉,现在的他真像是个读古典文学的文科男生。
对穿着并不太在意的越前只留意到了川口没有梳着马尾而是随意地挽起来,配上她系着的米色围裙倒颇有点贤妻良母的样子,以前也见过她系围裙的样子,这是十二岁的川口渚沙和二十一岁的实在有太大的差别,将盘子在桌上放下,她又回身去拿牛奶,挽着头发所以露出的后颈线条很是好看。
「早饭都准备好了,越前君先吃吧。」她手伸到背后去将围裙解开,又看向他说道。
点了头拉开椅子坐下来,他看到盘子里的厚蛋烧时不禁有些惊喜,因为即便出生在美国,他其实是不太喜欢吃西餐的。差不多快吃完的时候,梳洗过的川口从洗手间走出来,大约是洗过头了,所以长发披散在肩上,感觉比以前还要更长了一些,昨天那件白色的衬衫裙换成了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将她手臂上所有的伤疤包裹住,一字领的设计又刚好能看到她突出的锁骨。
「应该还可以吧,材料不是特别全,所以我对味道没什么信心。」川口坐在越前旁边的位置上开口问道。
「还行。」嘴硬的越前一向是不会夸人的,不过很显然他已经将盘子里的鸡蛋全部吃完,此刻正在往面包上抹着果酱了。
见越前手边的牛奶完全没动过,川口便指着杯子说:「不喝牛奶吗?」
「不喜欢。」因为十几岁的时候被Andrew疯狂嫌弃个子太矮所以硬逼着每天喝两瓶牛奶,所以自从越前迅速拔高到一米八零以后就发誓这辈子就是死也不会再喝牛奶了。
「那我明白为什么了。」她仿若恍然大悟一般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叉子插起一块厚蛋烧。
「你明白什么了?」越前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明白了为什么当年越前君和我一样高了。」她说着将自己玻璃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
被猛地扎了心的越前突然咳嗽了两下,无奈地偏过头去。
因为今天醒来的时间很晚,所以当他们吃过早饭时早已经过了正午了,把餐具收拾了之后,川口将留给原田的那一份放进冰箱里,同时在便签下面留了言。拉开背包,她一边往包里放着画具,一边对正看着墙上的画发着呆的越前说:「越前君如果今天没有计划,要不要和我去小丘广场?」
「小丘广场?」越前回过头来。
「那里有很多街头画家,游客也很多,我准备去画些画赚点外快,」她把小型的折叠椅放进另外的包里,「我比较建议你和我一起,因为听不懂法语和没有手机钱包的越前君应该哪里都去不了。」
被又一次意外扎心的越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不过记忆里的川口似乎和赚外快这样接地气的词语不太搭调,毕竟她是个看着都不太像人类的生物,越前龙马不禁在心里发问,如今比从前看着活泼了一点的川口这一副面无表情地插刀吐槽的功力是从哪里练出来的。当然了,如果他知道过去八年来川口身旁唯二的挚友之一是谁的话,大概也就不会这么疑惑了。
——身处大洋彼岸遥远的东京的不二周助在睡梦中突然打了个喷嚏。
就要走出门时,越前指着她肩上背着的东西,带着很少年气的神情说:「这个,让我来拿。」
还没来得及拒绝,包便被抢走了,只剩下还在怀里的画筒,抬头看着昂起头看向前方的越前,她轻声说:「谢谢,其实并没有很重。」
才怪吧,身为网球选手的越前绝对可以不开玩笑地说实话,现在压在他肩上的肯定不是轻巧的重量,瞥了一眼身材娇小不知道体重有没有四十公斤的川口,越前想着她也太会勉强自己了一些。
明显更熟悉各个街道的川口,和越前并肩走着的同时还做起了向导,好像不管问到哪一条有历史的路或者哪一座建筑,川口都能够很轻松地讲出渊源来,夏日的风吹过她的长发,将她的侧脸挡住,越前抬手用没有拿着包的手撩起她的头发,露出耳后那条仍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疤痕时,他又是久违的心头一紧。而这一个稍微有些亲昵的动作似乎让川口有些吃惊,刚刚还在讲解着的她像是忘词了一样顿住了好几秒钟,接着便又平静下来继续说了。
等地铁的时候两个人都很安静,越前把包往上背了背,接着自嘲似的说:「其实,我是逃出来的。」
「我知道。」她在车门打开后向前跨了一步,回过身来看向他的眼睛,金色的瞳孔似乎要把他看穿。
「我记得你说过,绝对不会逃跑。」越前抓紧了包带,也跨进地铁里。
「但是,」她慢慢抬起头,左手无意识地按住右手臂的伤疤,「如果真的有一个瞬间让你连绝对都说不口的话,就先逃一下,看看之后还会不会跑回来。」
越往着蒙马特高低去游客的数量就越是可观,刚巧赶上今日的好天气,街头聚集了很多人,小丘广场被各种带着画具的艺术家们占领了,没有人会在这里表露出自己是有名气的画家还是只是默默无闻的一般人,因为也没有人去在意,大家都习惯性地以Artist相称,就算是原田和Jean这样的著名人物也都一样。来巴黎前幸村便和她提议要她最好上街头体验一下画画的感觉,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把画架和椅子摆好,川口看着四周围的氛围,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幸村为什么会这么告诉自己了。
刚把画纸夹好,就发现越前坐在了给客人准备的椅子上,手托下巴抬头看正站着的自己说:「我做你第一个客人,不过我需要赊账。」
「赊账不必了,」川口说话的功夫便用铅笔迅速画出了面部结构和大致轮廓,「画越前君太容易了。」
——是啊,八年来都在画的人,怎么可能画不好。
旁边的一个刚刚画完一对情侣的老爷爷转过头来看到川口作画的熟练度与技巧,仿佛眼前一亮似的,同时又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看着彼此的样子,便笑着说道:「看来需要有爱才能画好作品啊,你一定很喜欢他吧。」
过去原田看着自己画的越前调侃时候也说了差不多的话,川口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说的话,以及自己之前对着不二还有幸村解释自己那幅画的时候所说的内容,不禁在内心发笑,原来自己真是个意外的别扭的人,礼貌地看向那个老爷爷,回复道:「应该是很喜欢吧,我也希望他也会喜欢我。」
「漂亮的小姐相信我,他一定会喜欢你的。」老爷爷拍拍自己的胸口说。
「如您所说的话,就太好了。」川口向着爷爷微微弯腰点头,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感觉到自己又被冷落在法语世界之外的越前,用脚轻轻踢了踢川口的椅子说:「喂,你们在说什么?」
「爷爷在夸我画的你很帅气,」说起谎话来的川口一向淡定如常,「越前君觉得怎么样?」她将画板翻过来给他看。
「哦,好像是比以前帅了一点。」越前勾起嘴角,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少年时候的孩子。
她将画夹在一边当作宣传,然后低头换画纸的时候喃喃说了一句:「因为,我也比以前会画。」
当然这句听起来又像是在吐槽的话并没有被越前听到,游客虽然很多,但是大多都冲着坐在热闹地带的画手们去了,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晕晕乎乎的,越前在她边上站着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呵欠,结果又立刻传染给了川口,抓着画笔的她也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她自言自语说:「今天看来是要空手而归了。」若是平时,她肯定只会坐着静静地画自己喜欢的超现实或是反宗教的主题,但这就又不是来街头的目的了,她已经看尽了苦难,幸村是要她来看一切美好的东西。
「要放弃了?」越前低头看她。
「不,」她摇摇头,把目光又集中在画纸上,「对不起越前君,我可能要借你的人用一下。」话音刚落,她便立刻将从前画过的球场上运动着的越前画出来,一幅一幅地接起来就像是会动的人物一样,她的画能看出很强烈的动态感,很快地便有人注意到了她,好几个人从她身旁走过,却迟迟不上来搭话。
过了一会儿一对大约三十岁看着是亚裔的年轻夫妇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画,这两个人的个子都非常高,男方大约一米九不止,而女方似乎比越前还要高了一些,样貌出挑得像个模特,听到了熟悉的母语,川口主动用日语开口打招呼道:「你们好。」
「啊,你好,会说日语真是太好了。」留着齐肩卷发的她的笑容像是阳光一样带着暖意,琥珀色的眼睛很是漂亮,拉过身旁表情有些冷淡的人并排坐下,「可以帮我们两个画一张吗,我很喜欢你画的这几张图。」
「当然可以。」川口抬头看了一眼越前,稍稍有些兴奋。
「看来还是我的功劳。」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说了一句。
「按照你们喜欢的姿势就好了,」川口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我画画很快,所以不需要保持太久。」
「萤可以把手放在这里吗?」妻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千寻你是......」带着眼镜的男人犹豫了一下伸出手。
「嘛,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她笑着握住男人的手,两个人的婚戒贴在一起。
川口在自己的每一笔中都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幸福,好像被美好包围了一样。
妻子笑着接过画完的画对她说:「这是你的签名吗,真希望等这个小家伙出世,能让你画一张全家福呢。」
瞥了一眼右下角的落款,越前看到了「Sin」,一时间就想起不二发给自己的那个新人画家的名字,原来川口就是Sin。
「谢谢你喜欢,」川口第一次觉得被夸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有幸能如此,我会非常乐意的,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天。」
「啊,对了,」走之前妻子又弯下腰凑在川口耳边说,「你画的这个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你哦。」她直起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也祝你们有美好的一天啦,再见。」
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良久越前突然开口发问道:「川口,你画画他们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思索了一下,她回道:「那些我不曾拥有的东西吧。」
「那画我的时候呢?」越前看着她,「还只是活着吗?」
怔在原地,一直到不得不说话了的时候,她眨了两下眼睛说:「那些我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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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句出自加缪《杰米拉的风》。
这章开头算是发糖了吗,对不起这俩到这儿进展被我一拖再拖所以继续慢慢来,毕竟全世界都在给他们助攻。之后行文的风格逐渐会轻快起来的,我努力让他俩甜甜蜜蜜去。第十四章篇幅有些长,是因为我打到四千字的时候突然全文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备份的内容,只能依照记忆重来一次,所以气得我一下子多打了一千字出来,我可太难了。
最后一幕客串的夫妇是隔壁Higher的月岛萤和原泽千寻啊哈,我自己的女儿就是我的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以及,冷面吐槽小能手就是我的女儿,川口渚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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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