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出了太阳,照亮了日本医科大附属医院住院部的每一片玻璃。
这所医院位于千駄木路,粗略一算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春雨过后,草地和枫树焕然一新,沁人心脾的泥土和青草香中隐现着浅浅的消毒水味。
托立花风雪的福,今川令冬对这座大楼再熟悉不过了。
她趁直梯即将关门的时候迈了进去,按下了十五层,绕过编号复杂的分区,直接到达了B区九号病房——山本警佐正立在窗口抽着烟,看样子已经守了许久。
通宵过后,他现在的脸色糟糕透了,循着脚步声看向今川令冬的目光让人觉得像是要立刻用他腰上别的那副金光闪闪的手铐将人缉捕。
注意到山本警佐不善的目光,她的反应充其量只是收了收下巴:“您好,警官。”
他倦怠的拉开嘴唇,努力装出和善的表情,将烟屁股捅到手边的垃圾筒上:“今川同学,你来啦——一搜的手冢科长正在问话,你得等会。”
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动物世界》里精瘦的北极熊,肩宽膀圆,骨骼和肌肉的纹理将他脸上的皮肤勒成了好几片区域,熬夜酗酒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抓着乱七八糟头发,反复的在口中嘟囔:“真是要死,这年头什么变态都有。”
房门被人从内侧拉开了——如果说再此之前她还对冰帝被称作整个日本最富有的学校这句话持有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
这是间顶层的高级病房——类似的病房这家医院只有四间,为了保密和安静,野泽家还花钱定下了隔壁两间,不仅足够宽敞,采光和通风优良,并且家具陈设,仪器设备一应俱全,和一个位于都心区地价昂贵的被精心装修过的公寓没多大区别。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端正的西装,鬓角已然隐约可见几根细白的银线,梳着背头,三角眼,方形脸,大约是山本警佐口中的“搜查一科的手冢先生”。
多重要的案子才能惊动一搜的科长?
今川令冬抿着嘴角,趁着门开合的两三秒,迅速将病房打量了一圈。
床头柜上摆着束绣球花,挂着水迹,是刚刚才插上的。
视线落在病床上的野泽夏和站在一侧的中年女性身上,柳叶吊梢眉,含笑桃花眼,头发盘的一丝不苟,针织的勾花披肩和真丝连衣裙,一尘不染的羊皮小高跟,脖颈上的珠宝是满绿翡翠。她婆娑着胳膊,脖子上露出一小片发红的印记,掩着嘴唇咳嗽了几声。
她立刻为这位女士定下一个位置——“野泽夏的母亲”。
缝隙最终消失前,靠在床头上的野泽夏终于发现她的审视,四目相对,明明还没完全恢复,病恹恹的,然而她看到今川令冬之后恨不能从床上蹦起来。
好在及时合死的房门将她的羞愤隔绝了,不过一声尖锐的咒骂还是在不经意间顺着门缝溜出来,钻进手冢国晴的耳朵里。
他狐疑的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了一眼,眉梢只抖动了两三毫米,目光挪到了今川令冬身上:“你是?”很快就从野泽夏略显失控的情绪里找到了线索和答案:“今川令冬吗?”
看样子是从受害人那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她的故事,肯定不会和积极向上联系在一起,但也不至于被贬低的粪土不如,她是她的恩人,她得记住这个人情。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甚至毫不客气:“是,我是今川令冬,来探病。”
手冢国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面前的少女在野泽夏口中是个实打实的异类,反社会和问题儿童,可到目前为止,他直觉很喜欢今川令冬这个人,哪怕她只说了一句话。
称不上自信也绝没自我怀疑的手冢国晴认为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准确的可怕,但他的心胸向来保持开放,随时可以改变看法,总是给别人成为黑名单上一员的机会:“你和野泽的关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好,至少没有好到需要你来探病的程度。”
她坦诚的耸着肩膀:“是的,我只是想知道是谁要杀她。”
“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他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的长椅:“我是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手冢,方便吗?”
今川令冬的态度甚至不能用处变不惊来形容,不紧不慢的跟上手冢国晴的脚步。
山本警佐不安的盯着她瘦削的肩膀,嘴唇嗫嚅着想要再嘱咐她几句,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说错话,惹他顶头上司不高兴,让他们这群池鱼也跟着遭殃。
手冢国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柔和,以免看起来像在审犯人,虽然面前和自己儿子般大的少女压根不畏惧这些:“四月十七日下午,野泽小姐独自在街口等待私家车来时遭遇了劫持,现在人受到了惊吓,她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你能详细说一下四月十七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大约是下午四点四十左右,早先我去看了一场舞台剧,散场是在四点半,因此时间我记得很清楚。我到现场时,野泽由于吸入了过量□□已经陷入昏迷,手脚被绑住了,用的是双索花。”
一种水手这类海上工作者常用的绳结样式。
不能称作“流浪”但也没差,在和今川有间到处乱跑的日子里,她曾在从里约热内卢到阿雷格里港的旅程中听几名老水手介绍过航海者常用的绳结。那群老混蛋满脸横肉,总爱抱着朗姆酒骂骂咧咧,一句话里至少有三个单词是粗俗的俚语,清一水被太阳晒的皲裂的黝黑皮肤里有个格格不入的东洋少年,可能是日本人,也可能是中国人,口音里混杂了一点意大利味和法国味,由于她好奇卢勒凡尔纳书里描述的奇妙的海上冒险生活,他还曾亲手给她演示过双索花的系法。
明明是和今川令冬一般大的年纪却总能和这群牙齿发黄有口臭的老流氓搭上话题。可见那家伙也没比“流氓”这个形容词好到哪里去。
等等……她脑海中有个可怕的念头有如惊雷一般一闪而过,留下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她回想起了在今川有间的书房看到的报纸和资料,那两名因失血过多而亡的年轻女性手脚捆的也是双索花结。
陷入思考中的少女睫毛微颤,茫然的望着手冢国晴,脸色愈发苍白了。
做笔录的柳警官碰了碰她的手,冰冷的让人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后槽牙都紧绷起来:“今川,你怎么了?”
恢复平静只用了半分钟的功夫,她将手揣到口袋里,避免有人再次碰触。
她非常不喜欢有人碰她的手,几乎是一种强迫症一样的习惯,即使以前陪立花逛街时也从不会像其他成双成对的伙伴一样牵着手或挽着胳膊,她喜欢自己的手保持着干净利落,像蛇皮一样冰冷顺滑:“我所了解的就是这些。”
这几个月以来出现的两起谋杀案,再并上野泽这一起,加起来统共三例,性质虽然恶劣,但却让警视厅中上至本部长下至巡查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谋杀案就是剂力量强大的兴奋剂,让人随时处于亢奋状态。
手冢国晴再次确认了一遍:“你确定你发现野泽的时候,她手上系的是双索花?”
为了确证自己话语的分量,她索性抽下袖口上的抽绳,亲手打了一个结做证明:“是这样的结,双索花。”
“谢谢你提供的消息,今川同学,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不锈钢制的长椅纷纷发出刮擦声。新线索让手冢国晴情绪亢奋,连忙向警视厅进行反馈。
新的指示两分钟就下来了,搜查一课连同丰岛区警署一起对一个月内在东京都纹过身、有过海上劳作经历、同时又与三位受害人有过接触的青年男性进行排查,案件性质被定性为仇杀,侦破时间限制在一周内,这下搜查一科又有的忙了。
丰岛区的山本警佐、柳绪子小姐和森田巡查紧随手冢科长,兵荒马乱的踏向电梯。
今川令冬在冷风开的很足又背阳的走廊里打了个喷嚏,伸手摸了摸潮湿的衣服,薄薄一层布料紧贴着皮肤,头发上挂着雨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背后响起了一阵小跑,没等她转身,一件女士外套就兜头罩了过来。她轻轻抬起搭在脑袋上的衣角,与柳莲二有那么几分相似的脸就映入了眼帘:“乍一看没能认出来,你是莲二的朋友吧,我以前在照片上见过你。”
察觉到这句话的唐突之处,她又重新自我介绍了一遍:“柳绪子,柳莲二的姐姐。”
“幸会。”
她倚着一旁的自动售卖机。由于有一个过于优秀的弟弟,柳绪子很难赞赏起一个人,而今川令冬恐怕是个例外:“喝饮料吗,我请你。”
“不喝。”
“售货机里的东西倒是一目了然,如果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事情都是这样就好了。希望你以后别再碰到这种倒霉事,晦气的不得了。”她按下自动售货机的按钮,从内部丁零当啷的滚下来一听汽水,却没有弯腰去取:“都被淋成这个样子了,快回家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走廊尽头的山本警佐在催促她:“绪子——跟上!”
她连忙应了一声,和杵在原地跟雕塑没什么两样的今川令冬打了招呼,急匆匆的追了上去。
摘下肩膀上还留有余温的外套,淡淡的香水味在身边萦绕,今川令冬垂下眼眸,良久才蹲下身,盯着自动贩卖机出口,又停顿了半分钟,伸出手取出汽水,是紫色的包装。
虽然不喜欢穿别人的衣服,但好在汽水是她喜欢的葡萄味。
路过康复训练室的时候,今川令冬滞住了脚步。
从整面的透明玻璃,可以将室内的康复器材和患者都看的一清二楚,她注意到房间内只开了一盏灯,只照亮了一个角落。
她相信有些人是会发光的,无关乎外表、穿着、家庭背景,单单是站在人堆里,就会像烛火吸引飞蛾一样充满诱惑,比如迹部景吾,恐怕世界上没人会不喜欢他;再比如——幸村精市。
他正用双臂支撑着双杠练习走路,格林巴利综合征入侵了他的神经系统,让他的肌肉功能退化,皮肤苍白,呼吸急促,如同一次意外的骨折断送了立花风雪成为运动员的可能,运动障碍几乎宣告了他网球生涯的结束。
“咚”的一声巨响,他的手臂丧失了力量,单薄的身体支撑不住从双杠上跌了下去。
他艰难的支撑起上身,指尖在绿色的塑胶地板上留下几道划痕,指关节使着劲,使整只手越发青白。
紧接着他开始垂自己的双腿,最初是愤愤的几下,而最后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今川令冬注意到了他微颤的肩膀,即便是散乱的头发挡住了表情,她也知道他在哭。
“小姐,您要找人?”路过的护士注意到了她的存在,也注意到她身上湿答答的衣裳:“您……您需要帮助吗?”
“没什么,谢谢。”
世界上有可以共通的痛苦吗?她相信没有,因为个体差异的存在,她体会不到幸村精市的痛苦,他也体会不到她的挣扎和沉重,但她相信悲悯和善意是共通的。
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她看了一眼手表,拐进了另一条走廊上,恰巧开着窗户,她透了口气。
“你怎么躲在这儿?”野泽夏推着悬挂着点滴的架子,怒气冲冲的质问她:“我差点找不到你。”
今川令冬像一条毛巾一样搭在窗框上,一条胳膊抬起来挥舞着,在口袋里掏出手机,胡乱操作一通,调出一条短信,摆到她眼皮底下,指着屏幕说:“你只是给我发短信要我对我们之间的事守口如瓶,可没指定我们要在哪里碰头,何况我没有义务听你的警告。”
没错,有件事她并没有如实告诉迹部景吾,她之所以会接到山本警官的电话,是因为野泽夏将她描述为“好朋友”,并且,由于她脾气古怪,为人刻薄,野泽夏不仅是她的“好朋友”,还是她“唯一的朋友”,山本警官认为有必要将野泽的消息告知她“日日担心的朋友”——何况她这位朋友的父亲还是电视台的精英和知名导演,这才一早跟她通过电话。
“就像我说的,学校里发生的事,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野泽夏瘦了一圈,干枯的眼睛直直望着她。
今川令冬的表情很平静,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以至于任何人都能在这双空空如也的眼里看到仁慈的幻觉和寄托:“你在害怕不是吗?你害怕的不是伤害我这件事本身,也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你自己,你只是害怕事情败露,让父母亲友知道,挨训斥或者丢脸。”
野泽夏攥着支架的手忽然收紧,心仿佛被一根细绳提溜起来一样,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提高嗓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总之……我没有撒谎,我们之间是朋友的关系,我从没针对过你!”
她抄着口袋,抬起眼帘仔细一想,不知道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你很天真。”
野泽夏咬着嘴唇,她听到了有人呼唤她的动静,愤愤不平的跺了一脚,留下一句软弱无力的警告:“反正,你不许让我丢人!”
“请等一下。”她喊住她:“你最近结识过什么社会人士吗?”
“什么?”她回过头,狐疑的上下打量着她:“我可是个乖巧的人,我才不认识那些整天装模作样的中二青年呢,这次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抢劫犯。”
今川令冬耷拉着眉毛:“警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我父母告诉我的。”
她点了点头,端详着她手腕上的淤青,缓缓靠近她,抬起胳膊掐住她的脸颊,野泽夏刚要张嘴骂人,就在她冰冷的目光中怯懦下去。她摆弄着她的脑袋,像在摆弄一个破烂不堪的玩具的脑袋,琢磨着该如何把它修理好。
她仔细观察着她脖子上的伤痕,下颌上的淤青以及额头上的一片凸起,接着她松开了手,退的远远的,跟她挥挥手:“再见。”
尽管她厌恶她,但她承认,今川令冬是唯一一个把“再见”说的如此动人的人。
一切结束后,今川令冬乘公交车回家,看见人行道和马路上的积水已经快蒸发干净了,细碎的樱花在空中回旋,落到柏油马路上被碾成了灰烬。
她在常去的唱片行买了张埃莱娜·格里莫最新的CD,尽管在女性钢琴家里,她更喜欢玛莎·阿格里奇,然后在商店里购买了零食和牛奶以及速冻饭团和一大桶洗衣液,东西太多太重以至于她进电梯时都没办法腾出手来按下按钮。
下午两点的周末,这栋楼里的居民大部分都有各自的安排,比如短期旅行,或是看演唱会、歌剧,去健身房,约见好友吐槽上司,总之没有人会浪费这个难得晴天的周末的午后。
电梯门正要关上,一只手突然掰开缝隙,穿着维修公司外套的青年男人迅速迈了进来。
他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一双最常见的麻线手套,一次性防尘口罩,低着头,右脚有些跛,紧靠电梯门站着,只留给今川令冬一个厚实的背影。橙色的工装外套只到腰际,看起来十分滑稽,像是从谁那里偷来的。
按理来说,为了避免劳作时弄脏衣服,通常这类工作装在购买时会选择大一码。
而他站的位置也奇怪的很,一般人进了电梯,习惯上首先会选择内部的角落或贴墙站着,今川令冬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闪烁着红点的监控设备——他是为了避开摄像头。
他按下了关门键,今川令冬等待着他继续按下楼层,方便判段他的去处,可是他没有动,于是她知道自己现在岌岌可危了。
她洋装怠惰的放下手里的杂物,按下了二十五——最高的楼层。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她用坤包挡着,暗中掏出手机拨响了紧急联系人,由于手机是几年前的老式直板按键机,只能用来接打电话和收发短信,在电梯内部几乎接受不到通讯信号,一通电话拨出去毫无回响。
真该死!她突然想到,她的紧急联系人设置的是立花风雪。
电梯在二十五楼停了下来,门开了,那名站在门口的男青年迈了出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于是拎起手中装着一大桶洗衣液的塑料袋,趁其不备朝他后脑勺及下颌骨的部位砸去,她熟知击中这两个部位会使人出现短暂的眩晕。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他脖颈上的纹身,虽然仅仅是匆匆一瞥,但的确就是上周六在池袋劫持野泽未遂的罪犯。
她回想起了那天转角镜里似有若无的对视——他一定是以为她看到了他的脸。
她迅速而焦急的捅上关门键。
由于电梯外的显示屏可以看到电梯到达的楼层,所以她按的不是十六楼而是十七楼。
如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电话突然在这个时候接通了,空空荡荡的狭窄的电梯厢里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你好,哪位?”
她不知道一个已经永远无法接通的电话该如何收到回响,也不知道手机信号会在何时消失,但她现在已然顾不得听筒另一端究竟是谁,条理分明但语速极快:“我是今川令冬,有人要杀我,我在文京区白山町十番集中住宅,请帮忙报警——”
而电话的另一端,无线信号将今川令冬的求救送到了手冢国光的耳中,他举着电话的手顿了顿,正想确认信息是否属实时,信号中断了。
约着手冢国光一同购买防滑胶带的不二周助问:“怎么了?”
“刚才有个陌生号码打来求救。”
“不会是诈骗电话吧——”不二周助有些怀疑。
如果今川令冬知道自己千辛万苦拨打出去的求救电话被人当成一场骗局,她大概会被气死,但她现在未必会有这个被气死的机会,因为她很有可能会在今天无辜的死在一名杀人犯的刀下。
电梯“叮”一声到达了目的地,她紧贴着墙壁,先环顾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确定是否有可疑分子,然后犹如一只肥胖但勉强轻盈的猫一般窜出去,将门外的招贴海报和没粘紧的小广告卷了起来,从紧急出口沿着楼梯跑了下去,用力推开了十六层紧急通道的防火门,正要松一口气,一双大手就从另一道电梯里伸了出来,精准的卡住了她的后颈。
“死”这个字在她脑袋里一闪而过,就像铁匠打铁时小锤在灼热的铁器上轻轻一划,不仅蹦出几点滚烫的火星,尖厉的声响更是让她耳目清醒,让她能像现在这样,屏气凝息,竭力思索着如何脱身。
她的手不停的在口袋里摸索,费了好半天劲才抓到钥匙扣上绑的一把折叠小刀。
这是柄毫无用处的水果刀,小到可以直接通过新干线的安检,几乎没什么伤人的可能,以前都被她用来剔指甲,但这或许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因为她已经感受到了由于大脑缺氧带来的眩晕,也嗅到了他麻线手套上被□□浸泡过的味道。
她的动作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眼前也纷繁一片,只能凭借感觉,迅速弹出刀片将它狠狠的扎进这条钳住她不放手的胳膊上最薄弱的中段,然后拔出来,再扎进去,直到彻底脱离这只手的束缚。
身体在狭窄的走廊里被用力挥出,脊背、后脑勺以及左臂全部撞到贴着瓷砖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和骨骼断裂的声音,她脑袋发懵,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黄天在下后土在上,但容不得做长时间的反应,因为敌人仅仅只是捂着受伤的手臂停歇了片刻,等他回过劲来,她必死无疑。她迅速的爬起来,跑到家门前,咬着牙输入密码,打开门闪了进去。
对危险一无所知的皇帝衔着塑料饭碗朝归来的今川令冬扑过来,冲她叫了几声。
说来也真是奇怪,都说狗是对危险感知最敏锐的动物,皇帝又是边牧犬,是猎犬里最机灵的品种,它怎么能迟钝到这种程度呢。
今川令冬翻了个白眼,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像刚从水里提溜出来的将死未死的鱼,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将门反锁了一道,从猫眼里往外探查,直直撞上一枚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她倒吸一口凉气,对方还没有走,门上发出的电子音效,他在尝试解开密码,还有伺机动手的打算。
最起码,今川家的六位数密码有着十万种可能性,虽然运气不太好,但不至于十万分之一的霉运会落到自己头上,正像也没有十万分之一的好运会落在自己头上一样。
后背顺着门滑了下去,大刀阔斧的跌坐在地上。她感觉浑身都在痛,以至于没法摸清究竟哪一处受了伤,她咬着脸颊内侧,这个动作使她脸上看起来凹陷下去一部分,微弱的疼痛感蔓延至耳际,她盯着天花板,恢复了一丁点力气之后,她抓起手机准备报警。
而那台老土的几乎快成文物的黑白屏手机恰巧响了起来,备注是立花风雪。她近乎麻木的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仍是少年浑厚低沉的声音,她眼中忽闪忽闪的光一寸寸的暗下去:“喂。”
“我已经报了警,也通知了保安,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平静到让手冢国光开始怀疑自己接到的兴许真是通诈骗电话:“大概……不太好。”
“伤在哪儿?”
“不知道,可能是脑袋。”
不然她怎么还会期待立花风雪从坟墓里爬出来接到她的电话并解救她于水火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