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侑士君
见字如晤
罗曼罗兰说:“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的际遇,如果你喜欢保持你的性格,那么,你就无权拒绝你的际遇。”
那么,我一直在想,我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怎么会遇到今川呢?
我没有见过比今川更无趣的人了。
她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拿着固定的《朝日新闻》出现在病房里,然后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摊开报纸,一点探病的自觉都没有。哪怕弦一郎这样死板的人都会慰问我两句,心里愧疚时还会帮我削苹果——弦一郎削苹果的技术是迄今为止我见过最好的,他削的苹果皮竟然从未断过。虽然我根本无福消受,以至于亲友送来的水果全都烂在了床头柜上,最后被今川拿去丢掉,或者直接分给最漂亮的那个护士姐姐。
我说,“今川,我超想吃千层,你给我讲个故事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吧。”然后她看了我一眼,顺从的将报纸合上放到一旁,一本正经地说,“由于人类普遍在六十岁患癌症,所以十几二十几岁患癌症的年轻人会因为缺少同龄病友的陪伴而感到寂寞……”
“我不想听《经济学人》上的文章,你上次刚刚给我看过,能不能换一个,比如八卦什么的。”
“丰臣秀吉的情史?”
“算了。”我要被她气死了,我往后一倒,拿被子蒙上了头。
我与今川的相识一点也不美好,既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一拍即合,大概就是最平凡的人当中最平凡的那种相遇。
平成十四年的五月,距离我成为一名国中生一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离我和弦一郎成为"恋人"已经过去一周,今川和她黑板上写的歪七扭八的名字以及连五十音图都认不全的日本语一起来到了立海大。
她一直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深刻到连丸井君这种超级大脸盲都能记住她并避而远之,今川——就像哆啦A梦的口袋,你永远都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
比如在国文课上,几乎每一届立海大新生都会被同样的国文老师——长野先生问起一个相同的鸡汤问题,无一例外都有像是“理想”和“以后想成为的人”这种大词,班里二十四个人,答案如此的相同——以后要成为律师,法官,医生这种受人尊敬的角色,然后到了今川,她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发出缓慢拖拉的动静,她想了想,我在她毫无情绪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坚如磐石的东西,像网球场上的弦一郎,快输了的仁王君。
她说:“成为一个温柔并且正直的人。”
骗人!今川她既不正直,也不温柔。
稻田小姐救治无效被宣告死亡是在圣诞节这天,在二十五号这个黑暗即将结束的黎明,只要再坚持几分钟,她就可以看到冬日里难能可贵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来,像金子一样的朝霞笼罩起整个悲恸的医院。
香取先生见证了稻田小姐的死亡,他参与了她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他穿着隔离服,握着稻田小姐因为常年挂水而满是疮痍的手,温柔的拨开她额前的头发,面带微笑,深邃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他像以往的圣诞节一样,把礼物放在稻田小姐的床头,说:“圣诞快乐。”
但是我们都知道,稻田小姐已经永久的,永久的离开人世了——仪器最终“滴”一声变成了一条红线。
就在这个下午,今川提着一块三角千层走进了病房,并且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包装盒,露出里头白花花的奶油和松软的千层,一本正经的说:“吃甜食会让人开心,但你没办法吃,所以就看着我吃吧。”
啊,这个混蛋,她真的既不温柔又不正直。
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香取先生真的太可怜了,如果,今川,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可怜?”
“我会过的更好。”她慢悠悠的挖着奶油,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甜食:“据说日本有八百万神明,人死之后会因为家人的祈福成为神,庇佑亲友,如果真是这样,以后我过的更好的话,就是立花在庇佑我吧。”
真是令人动容呢,但是“这是《小岛之神》里的旁白吧?”
“啊——”她把尾音拖得老长:“被发现了——”
“是了是了,你可是今川啊。”我能指望从今川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呢。
忍足医生带着最漂亮的那位护士小姐来查房时,一直秉持“有问就答,没事闭嘴”原则的我扯住了忍足医生的袖子,拽住他的听诊器,颇有一种不回答就将它扯断丢窗外池塘喂青蛙的大无畏精神,那一刻我觉得我像一个向死而生不畏艰险的壮士,今川却说我像条没人要的狗:“忍足医生,我能吃个水果吗?”
在此之前,我已经靠着什么都没加的白粥和葡萄糖度过两周了。忍足医生拽出了他的听诊器,他带了个细框眼镜,这样看来,忍足君和忍足医生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朝我伸出了根手指,左右来回晃了晃,我以为他是在以一种嘲笑的口吻跟我说:“不行”,但他开口说的是:“只能吃一个。”然后他指了指今川蛋糕上的那颗淋了蜂蜜的草莓:“不能吃蜂蜜和奶油。”
重获新生大概就是我当时的心情了。
今川一边帮我擦去草莓梗上的奶油,又顺手洗去蜂蜜,一边说:“你刚刚还在为稻田小姐的去世而难过,你这人变的可真快。”
我小心翼翼的捧着这颗形状不是特别饱满的草莓,一边小口咬着,恨不能将果肉含在牙齿缝里融化,一边回答:“我的人生很可能就剩一个指甲盖这么短了,哪有时间伤心哦。”
“你别含着泪说这种话。”她用她擦过手的纸巾糊到我脸上。
有时,今川是个一点眼色都没有的人,所以她是立海大唯一一个敢硬气的和弦一郎正面交锋的人,有时又是一个细腻到从一根头发丝和手指甲就能窥探出你情绪的人,虽然我们都知道作为一个亚斯伯格综合症患者,走到这一步需要付出多少常人无法言语的努力和痛苦,明明是普通人嗤之以鼻的能力,比如感知情感,比如合群,比如读空气,但对于1%的人来说,就需要费劲全身力气去争取。
“明天会怎么样呢?”
“明天再想吧。”今川坐在窗沿看着夕阳——冬季的下午流失的迅速,窗框里五彩斑斓的火烧云看起来像副还未来得及装裱的精心绘制的风景画,而今川,就是画上点睛的那一笔,她撩了把头发,扭头看向了我,说:“明天,即便你这会已经决定了明天的早午餐,明天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明天的事就明天再想吧。”
换一个角度看来,我和今川勉强算的上病友。今川这个从出生起就生病的病人,在未知的以后,亚斯伯格综合征也会随时随地纠缠着她,直到死亡来临,死神将她带走。但是,和大部分亚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不同,她非常清楚的了解该如何让自己过的舒适而不是成功或者是彻底的变成一个普通人,她随意又随心,过的简单并安逸,事实上,这是大部分正常人都无法做到的——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自己的低谷、缺陷,看到人行为最本质的意志,并去坦然的接受。
坦白来说,我觉得和亚斯伯格综合症,和那些长了脑袋只图看起来像个人的旁观者,和那些冷眼嘲讽的混蛋斗争了十几年的今川无比帅气,虽然不多,我也不想承认,但我还是有那么一点钦佩她的,只有一点而已。
也许,能支撑到现在,除去忍足君的原因,还有温柔又坚强的今川吧。
是的,是因为你们——我并不是一个天生乐观的人,我身边的病友有些离开了,有些永远离开了,每天五支吊水,未知的手术和疼痛都会突然来我梦里,尽管我装作镇定自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刀枪不入,但是每天没人的时候我都会缩在帘子里哭的像条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稻田小姐一样闭眼离去,有可能是在明天,后天,也有可能是一周后的手术台上,也有可能是一年或者两年,谁也不知道我肚子里的那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擦出火星,把我炸的支离破碎,忍足医生也不知道。
国一时,我觉得死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念头似乎随时随地的会冒出来,比如面对补习班的那位藤田老师时,比如和今川争论究竟是松本润帅还是生田斗真帅时,比如被德川学姐推倒,并因此受伤而与全国大赛失之交臂时……我甚至想过与其过这样连每一次呼吸都是消毒水味的生活,索性从十六楼跳下去算了,“我觉得痛苦根本没有尽头哦”这种想法实际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的。
但是,因为忍足君,因为今川,让我觉得活着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想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我才十四岁唉,还没十五岁,才和弦一郎这根木头谈过一场赌局式恋爱,才刚刚遇到忍足君,我的人生才走过六分之一,怎么能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呢。
晚安,忍足君。
草莓真的好甜,可惜我只能吃一颗,圣诞节快乐。
平成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医科大的忍足医生?
忍足侑士在这个喧嚣的课间默然的皱着眉头,摘下眼镜捏了捏睛明穴,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半掩着深邃的瞳孔,将深蓝色的眼睛映成了深灰色,如果说是医科大的忍足医生,那就是忍足瑛士,他的父亲。
“忍足君,忍足君——”同班的浅川惠子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忍足君——D班的向日君在喊你——”
“啊……”忍足侑士撇着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没听到。”
“侑士,你在想什么啊这么认真,我都喊你好多遍了!”向日岳人正交叠着手臂立在门口,他一向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一想到有求于人,皱起来的眉毛低缓了下去:“我下节课上音乐鉴赏,但是谱子没有带,你借我一下嘛。”
忍足侑士朝他挥了挥手,叹了口气:“是是是,我去拿。”
“那你快一点哦,我还要跑去隔壁楼的音乐教室。”
“来啦来啦——”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叠手抄的五线谱,递给向日岳人时疑惑的问:“乐谱这种东西找迹部借更好吧,你离他们班还近一些。”
向日岳人撇了撇嘴:“迹部?我路过他们班时瞄了一眼,小怪物在和人打架,迹部也许是在处理这件事吧,我就没有打扰他。”
“小怪物?哪个小怪物?”
“就是迹部班的今川啊,那个今川令冬。”
今川令冬和别人打架这件事,忍足侑士竟然觉得十分正常,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冷漠的人,从她的眼神里、骨头里、头发丝里、指甲里、甚至是抿紧的嘴唇里都透着冷寂,她将外界与自己划清界限,任谁越过这道界限她都会反扑回去,换句话说,由于习惯性的不发一言,就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脾气,实际上是个爱惜尾巴的猫,只要踩到她的皮毛,伸出多锋利的爪牙都不奇怪。
“今川!”
总之迹部景吾一进教室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
事情应该发生的很突然,没人能反应过来要将她拉开,而绝对支配者的出现让教室里的氛围更加凝重,每个人都像化石一样僵硬的保持着动作。
迹部景吾咂着舌头,只好亲自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冷静?恐怕她现在比任何人都冷静。
但今川令冬头也不回,感觉到皮肤上有另一个人的温度,直接一挥胳膊,胳膊肘狠狠抽中他的鼻梁,没能及时躲开的迹部景吾直接被她推的撞到了储物柜上——而他本以为能控制她。
混蛋……真田弦一郎到底把什么棘手人物托付给了他啊!
“够了!今川!”
她抬头看了一眼捂着鼻梁的迹部景吾,竟然真的因此而乖顺的松开了手。
获得自有的野泽夏那一巴掌挥下来时,迹部景吾还沉浸在“今川怎么会这么听话”的疑惑之中,刚要说“要上课了,都回去坐”来安抚同学,然后“啪”的一声,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混蛋!你竟然敢动手打我!”野泽的手停在半空中颤抖着,眼泪正包裹着屈辱和愤恨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迅速的将她的衣襟打湿,她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有掌心从微烫逐渐升级为火辣的疼痛在刺激着她,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些什么。
反倒是挨了一巴掌的今川令冬,若无其事的将她被打偏了的脑袋正过来,拨开眼前乱七八糟的头发,没了眼镜的阻挡,野泽夏终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她眼中毫不遮掩的讥讽。
今川令冬比野泽夏高半头,所以被她挡着,她根本看不到立在门口的忍足侑士,直到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副被打飞的,已经折了一条腿的眼镜,她才跨过半个教室,看到不知站了多久的忍足侑士,几乎手足无措起来:“忍……忍足君……迹部君……”
今川令冬慢悠悠的用衣裳袖子擦着镜片,然后吹去上面的灰尘,眯缝着眼睛,似乎是在努力的将视线聚焦在一个点,但是迹部景吾却看到了她眼里恶作剧成功一般的势在必得。
忍足侑士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十分复杂,他倒不是什么多事的人,只是有些疑惑有什么凡夫俗子会和今川令冬这种距离“出家人”只差一个“出家”的人纠缠,没想到事故的起因竟然自己,幸灾乐祸和于心不安交织在一起,幸灾乐祸的是今川令冬被打了,于心不安的是今川令冬因为他而被打了。
今川令冬举着那条折腿的眼镜,架在眼前,忍足侑士的表情在凹透镜里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呆滞的野泽夏,搬起她的椅子,一脚踢开地上碍事的碎屑,放到自己座位旁。
“忍足,你怎么会在这?”迹部景吾捂着鼻梁,攥紧拳头,仿佛用十五年的教养来压制情绪,后槽牙咬紧,硬朗的脸颊呈现两片微微的凸起,瓮声瓮气的问。
“向日说你这边好像出了点事,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忍足侑士指了指隔壁H班的方向,离开前幽幽的望了野泽一眼——那种眼神她十分熟悉,平日里她看那些毫无尊严的纠缠自己的追求者时也是那一副谈不上厌恶但轻蔑的表情,像一根刺一样狠狠的不留情面的扎进了她的眼里,让她泪流满面,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一般:“抱歉了,今川,让你受牵连了。”
“和你关系不大,不必自作多情。”今川令冬得以再度舒服的倒在课桌上,抬起眼皮看到了鼻子通红的迹部景吾,毫不在意的扭过头,换了个方向打算继续睡觉,又因为背后冷飕飕的敌意而不得不重新抬起头:“你的鼻子怎么了?”
“你说呢?”
她诚恳的与他四目相对:“我不知道。”
迹部景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提起的一口气硬生生积於在胸口,既上不了又下不去,伸手指了指她有些发红的脸颊:“你是故意的吧,就是为了让忍足感到愧疚,好出面摆平这件事。亚斯伯格综合症患者,也会打心理战么?”
她倒下去,匍匐在桌子上,用制服外套蒙住脑袋:“承蒙夸奖。”
“哪只耳朵听见我在夸你?”迹部景吾掀开她的外套,将她揪起来,支使离他最近的两个男生负责把今川令冬座位旁的椅子零件清理干净后将她拽到了走廊上:“听着,真田拜托我多照顾你,所以这件事我会尽量帮你压下去,但下不为例。”
今川令冬婆娑着脸颊,沉默了半晌,不是道谢而是质疑:“你和真田的关系这么好吗?”
啊……迹部景吾又被她堵了一口气,重点是他和真田的关系吗?
——欸?听忍足君的意思,野泽真的是因为喜欢忍足君所以才孤立今川吗?这就是冷暴力吧!
——看样子是真的啦,野泽怎么这样,看起来那么和气。
——忍足君和迹部君,连鹤都这么维护今川,好奇怪哦,或许今川真的只是不太好相处而已,人还是不错的。
虽然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但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已经不重要了。
樱小路拽了拽东鹤的衣角,小声问:“今川同学和忍足同学是不是在一起了?我之前好像听说野泽也喜欢忍足,就是这个原因野泽才针对今川的吧?”
她抽出自己的衣袂,一言不发的抿着嘴角,对方只好自言自语的补充:“一定是这样。”
东鹤觉得耳朵里有动静,像是耳鸣,许久她才确定,那动静是自己有如擂鼓的心跳声。
迹部景吾和今川令冬重新回到教室准备上课,她看着少年鼻梁上通红的痕迹,突然明白了自己那庞大的心跳声源自于何处,那源自于对迹部景吾的处境的幸灾乐祸。
真奇怪……
她不是喜欢迹部吗?
她对他那么好,那么诚恳,为什么会在此时幸灾乐祸?
难道她是抖S吗?
等等……
她真的喜欢迹部吗?
脸颊上隐隐约约的痛意令今川令冬在睡梦中皱着眉头,睡得不安稳,然后浑身猛地抽动一下就睁开了眼,懵懵懂懂的擦了擦嘴角发粘的口水,正对上迹部景吾投射来的嫌弃的目光。
英语老师武田先生背对着教室在黑板上写语法,她眨了几下眼睛,倒下继续睡起来。
“今川!”
被提起来回答问题时还没完全醒过来,是被前座踹了一脚才慢腾腾的离开凳子站起来,左脸上发红的印记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刺得英语老师武田先生心中发慌。
东鹤用手虚掩着,小声提醒她:“三十四页那段对话。”
年轻的武田先生知道今川令冬是个怪人,这是所有授课老师的共识。
百分之八十不合群的人都或多或少遭遇过校园霸凌,于是他刚刚因为少女上课打瞌睡而翻涌起来的怒火瞬间被惊慌取而代之:“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今川令冬偏了偏脑袋,漫不经心地回答:“摔的。”
她蓝绿色的琥珀瞳仁熠熠生辉,抿着嘴不发一言的表情让东鹤想起了她十岁捡到的那只猫。虽然名叫肥仔但并不肥,反而瘦的厉害,瘦到东鹤一只手就能圈住它的肚子,一只眼睛看不见,又瘸了一条左后腿。
由于母亲不同意家中养猫,并执意认为像东家这样水平的大家族,即便是养猫也要养一些珍贵品种的猫,于是她只能把肥仔放在外面灌木丛里悉心照顾,后来这只猫没能活过她十岁那年的秋天,据说是路过的小孩想逗弄它不慎被咬伤,家长用石头将它砸死了,她伤心了很久,再也没有养过猫。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她的鼻头仍旧有些发酸。
她站在走廊里,通过右侧大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厚厚的棉花糖一样的云:“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希望不要下才好。”
“鹤,去吃饭?一起吗?”背后跟着桦地崇弘的迹部景吾与她相遇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拒绝:“你和桦地君先去吃吧,我去医务室帮今川取些冰袋。”
“啊——”迹部景吾偏着脑袋瞥了她一眼:“你和今川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什么?”她并没有听清。
迹部景吾皱起了眉:“没什么——桦地,我们走。”
然后头也没回。
东鹤一头雾水。
从教室到医务室其实并不近,在两座楼,中间隔了一道回廊。
晌午吃饭的时间,学校里安静的很不真实。东鹤没能在医务室找到老师,反而碰到了用被子蒙着头的野泽夏,可能实在无力面对羞耻,事发之后她就躲到了这儿。
一切真的是因为忍足侑士吗?
东鹤不理解。
取完冰袋回教室的路上,她在回廊尽头听到一楼灌木丛里传来的交谈声,两个男生正躲在角落抽烟:“A组的今川看起来很正啊。”
“哦——我也这么觉得,味道应该很不错。”
“我打算泡她哦,看起来挺好泡的。”
“那我们要不要比比看看谁先把到手啊。”
接着是几道猥琐的笑声。
东鹤站在窗口,睥睨着躲在灌木丛中的两个人,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咔嚓”触响了警铃,两人纷纷抬起头看过来,正要骂人,就看到了东鹤的脸:“东……东同学……”
她收好手机,微笑着说:“你们两个的脸我记住了,敢出现在今川面前的话,我能保证你们明天就会被开除,一辈子生活在地下室,听清楚了吗?”
“是……是……”
她恍然明白了,一切不是因为忍足侑士。
一切都是因为恶意。
这种恶意本身是种微妙而细小的成分,可当它从每个人身上汇集起来就会产生巨大的破坏力。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今川令冬正在努力扒拉着便当里的米饭,她不仅是个左撇子,还用不惯筷子,因此吃起盒饭来有些费劲,离开眼镜,原本就散的跟盘沙一样的眼神就更加难以找到焦点了。
东鹤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背后,将冰袋贴到她脸上,她猛地一抖,像被拔了毛的猫一样,似乎能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看到她背后立起来的汗毛,筷子一抖就滑落到桌子上:“好冰——”
她抿起嘴唇,指了指她的脸:“冰敷一下吧。”
“不要,好冷。”
迹部说的对,她的确有点不知好歹——东鹤的笑容有些兜不住了,她坐到今川令冬前面的空位上,将冰袋拍到她的脸上,她四处躲闪,最后发出一道慷慨赴死的呜咽。
“你怎么知道是野泽在煽动谣言?”
脸上被贴上冰袋的今川令冬继续认真的夹起一小堆米饭,米粒顺着筷子缝隙掉下去,最后送到口中的只有两片青菜:“我不知道。”
东鹤托着下巴,瞠目结舌:“那你动手打她?”
今川令冬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缓缓回答:“我打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反击本身。如果今天最先对我动手的不是野泽,而是其他人,我也会毫不手软的拿他开刀。”
今川令冬面无表情的吃着饭,目光似乎并不在东鹤身上,也不再其它任何东西身上,像是透过空气里的尘埃,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东鹤无法从她的神情当中揣摩事件的真假。她的动作迟缓,慢悠悠的咀嚼,显得万分矜贵,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正像我说的,野泽只是一个符号,她代表的是暴力本身,而暴力不是一个人就能实施的,当一个巨大的错误分摊到每个人身上,需要为错误而付出的代价就会被稀释,每个人的负罪感都会减轻,所有人都能够推脱责任——我只是说了一句你好笨啊这种同学之间常有的玩笑话而已,他们不够坏,或者说坏的不够彻底,甚至有时可以称得上善良,可善良的人的恶,就像米饭里没有筛去的那颗沙砾,硌到牙时剧烈的痛苦,一旦积累起来,就要比坦坦荡荡亮出来的刀子的杀伤力还要大。”
东鹤听到她口腔里发出嘎嘣一声,然后她微微皱起了眉,慢条斯理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硌到了:“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