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
……为什么?
嗯?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尾崎于是“哦”了一声,不闹了。
他们走出旅店,在贩卖机前要了咖啡和热巧克力,沿途路过许多家点心店,所有买给她的点心小姑娘也都听话地塞进了嘴里。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心不起来,这回不像是闹别扭,而是真的恹恹地再也提不起精神,只会跟在自己身边亦步亦趋。
“还好吗?”
尾崎闻言便颔首,嘴里还咀嚼着刚刚入口的鱿鱼。
两人在旅店附近兜转了好久,走路时间长了,小腿和脚底就发了酸。忍足看了看尾崎,她好像也累了,时不时地在活动自己的脖颈,脚步也渐渐开始有些磨蹭。
男人便停下步子问了她想不想回去,尾崎跟着停下,说出的话却让忍足摸不着头脑:“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走一会儿。”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忍足问。小姑娘摇摇头,说自己只是不想这么早回旅店。
“你也真有意思,冲温泉旅店来的,却不想在里面呆。也不去泡个温泉吗?”
尾崎又摇头,迟迟疑疑地冒出一句:“我……我不喜欢温泉。”
男人微愣,这回直接不喜欢温泉了?
……好吧。
忍足疲惫地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自己绞尽脑汁的努力又是白费喂了狗。
“那就当来山里呼吸新鲜空气吧。”他这话像是在自我安慰,自暴自弃全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已经呼吸够了,就先回去坐会儿。——你知道怎么回去吧?”
他懒得演了。始终挂在脸上没断过的笑这会儿也停了。
他看到尾崎抬眼望自己的表情慌乱了一瞬,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准备留她一个人。她模样可怜兮兮的,男人心里一软,差点想叫她和自己一块儿回去算了。
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自己真那么说了,这古怪的烦人精大概就又要开始唱反调了。到时候他又是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随她去。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来。”忍足随意挥了挥手,垂落下的手插进兜里。小姑娘的眼神追着自己不肯移开,黏黏的,湿湿的,可他只当做没看见,一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往回走了。
留下尾崎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想跟上来又不敢动。
忍足回到旅店,开门见到的还是那位极具风韵的老板娘。她诧异地询问那小妹妹怎么没跟着他一起回来,忍足含糊地敷衍了过去,不想多谈。
“对了,我们为您房间的冰箱里补了啤酒,如果需要请随意使用。”老板娘是个聪明人,她读明白了客人的情绪便立即转换了话题。
忍足谢过她,简单确认了晚餐的情况,旋即便回了房间。
尾崎大约是在一个小时后回来的。
男人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平静得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如果他那时转过头来望望她,一定会惊讶小姑娘刚才的那股可怜劲到底被她收去了哪里。
但她并非真的没事。
男人的影子渐渐不见,最终完全从自己视线里消失,——忍足真的走了——她用力绷住的一些什么东西终于滴滴答答全落到了地上。
尾崎闭住眼蹲下身,一片黑暗里,身体的重心摇摆了两下,她差点跌坐到地上,于是赶忙把手撑住地面勉强稳住了自己,可有一块坚硬的石砾正好扎破了她的掌心,痛楚把泪腺撕开一道口子,她抱着自己,安安静静地大哭了起来。
这场哭泣没有持续太久,身边走过其他游客,他们关切又诧异的眼神叫小姑娘如芒在背。
她没多久便起身用手背抹了把脸,努力平息了自己的呼吸。她知道自己不能现在就回去,眼睛还涨着,估计还很红。
踏进旅店时她心里还有些发怵,在大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移开了门,不过跟前什么人都没有,她总算放下了心。
慢吞吞地蹭到房间门前,她听见忍足在里面像是在和什么人在说话,屏住呼吸偷偷听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此刻应该是在打电话。
进去?不进去?
尾崎摊开手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掌心,浅浅的血口子已经结痂了,凝结成固体的血液限制了肌肉的舒张,她伸展着手掌,感觉到那血痂在一点点被扯开。
“小妹妹不进去?”背后杳无声息,猛不迭传来一声女人的询问。小姑娘差点心脏急停,惊恐地转头紧盯着来者,轻轻地喘息着。
“忍足先生方才要了两瓶果汁,正给他拿过来呢。”
视线移上去,看到老板娘娘怀里确实有两只白色的易拉罐。尾崎皱着眉纠结了半晌,最终总算是憋出了一句:“给我吧。”
女人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优雅地把饮品递到小姑娘手里,转而便笑吟吟地离开了。
房间里忍足的电话还没有停,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听到她们的动静。尾崎抱着两罐橙汁犯了愁,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这通电话的终结,她叹了口气,干脆不等了,抬手门一掀,看见了满世界踱步的忍足。
男人见到小姑娘回来先是一愣,但脸上很快爬上一些悦色,有点如释重负的味道,也像是被烦心事缠得发狂终于遇见了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他向尾崎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尾崎摇摇头,揣着果汁找了面墙壁靠坐下来。她歪着头用上目线打量着忍足,这人还在焦躁地转着圈,听口气是在着急,事情好像和一台手术有关。
她心道:医生真的好辛苦啊。休息天也不能完全休息,等着他的手术有那么多台,做着做着还要被迫遭受烤肉的诱惑。……
她心不在焉地发着呆,没察觉到男人什么时候已经挂掉了电话。只觉得突然有人要从自己怀里抢东西,双手条件反射般地一紧,攥紧了易拉罐,把杯壁捏凹进去了一个手指印。
“怎么?连水都不肯给我喝一口啊?”
听到忍足带着笑意的声音,尾崎这才松开手。
男人熟练地打开他手里的这罐,单手耍帅的那种,然后把这罐和小姑娘手里的交换,又开了一罐,这回顾不上说话,咕嘟咕嘟地仰头喝了起来。
“是……”工作上的事吗?
话刚出口,尾崎就收了声。
她记起自己在早上也问过男人同样的话,那时候他就表达得很明确了,他不想和自己谈这些。
忍足眼睛眯了眯,也许听出她是想问什么了,但果然和尾崎想的一样,他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男人舔了舔唇,把手里的橙汁顺手放到了一旁的小矮桌上,他不痛不痒地提了两句箱根的温泉,小姑娘没接话,他只好悻悻地也闭住嘴,钻进洗手间掬了捧清水给自己洗了把脸。
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尾崎想。
这人就算遇到烦心事也绝对不会和我说的。
人和人的交往复杂得很,有些话对着有些人就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忍足湿着脸出来,连发尾都沾上了水珠,他又提议了一次温泉,可见他自己是挺想去的,可尾崎还是摇着头拒绝,她表态说他可以不用管她自己去泡,但男人耸耸肩,意思是既然这样他也不高兴去了。
气氛似乎又变得僵硬起来。
忍足没多久就又打了个电话给不知道是哪位的人物,这次语气轻松许多,可能对方是他的一位朋友。而尾崎则捧着没喝两口的饮料继续想心事,舌苔上苦苦的,是橙汁留下的滋味。
这场互不搭理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晚餐。
店员特意来到房间告知说用餐是可以送到房间里来的,但忍足回答道想去餐厅透透气,也没再征求小姑娘的意思,只是招招手示意她跟上自己一起。
你生气了吗?
尾崎忍不住又想。
橙汁罐头还捏在手里,她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站起来,脚掌到小腿都发了麻,但小姑娘什么都没说,还勉强小跑了两步跟上了男人的步子。
走去餐厅的途中有那么一瞬双腿发了软,尾崎“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把忍足和那店员都吓了一跳。忍足三步两步就跨了回来,紧张地连声询问了好几个问题,这让尾崎不由得觉得自己这是来到了忍足医生的门诊室。
想到这里她没忍住笑了,弯着眉眼仰起脸庞对上男人,她说了声“谢谢”——忍足心想,这总算是小姑娘今天说的第一句暖心话。
餐厅也是一间宽敞的和室,比他们的房间还大些,排列着五六张深棕色的矮桌。
两人在桌前面对面跪坐下来,五分钟之内点完了菜,没有选到中午提到的烤鳗鱼。
“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晚餐进行到一半,忍足突然这样问道。
尾崎此时正夹着一块蘑菇,听到男人的问题手里一顿,于是这块蘑菇便壮烈牺牲在了桌面上。忍足轻轻笑了两声,调笑说她怎么连形状规则的蘑菇片都夹不住,把女生的脸都笑成了苹果红。
“看剧看电影。”半晌,她终于回复了男人的上一个问题。
什么剧、什么电影她都喜欢。
男人点点头,往嘴里送了一块青花鱼,细嚼慢咽,若有所思。
“那……下次带你去运动吧。”却不想他思考后的结果竟是这样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想学网球吗?”
不想。
尾崎连眼皮都懒得掀。
反正你肯定也没真的想教。
下章高能预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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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