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哩呜哩呜哩——”
是夜,街道两边的灯红酒绿刚刚熄灭,刺耳的警鸣声便随着红蓝警灯划破长夜。两辆警车护送着当中的救护车飞速行过,急停在市中心医院急诊大楼门前。
三辆车上冲下来一群人,与大厅中急匆匆赶过来的医生护士汇在一起,推着担架床往急救室飞奔。
“伤者高空坠落,头部受到重创,耳鼻出血不断,初步判断存在颅骨损伤!”
“伤者失血过多!通知血室紧急备血!”
……
从门口到急救室,一路上一片混乱,一群神色慌乱、行色匆忙的警察们跟在医生护士身后。跟得最紧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浅蓝色衬衫上被染上了大片血迹,悲怆与迷茫、无措与强装镇定扭曲交杂着从他清俊的脸上透出来。
“爸……爸!”他抓住担架床的一侧,跟着就要进急救室,最终被匆匆赶来的副院长拦在门口。
“张组长!”副院长安抚他,“张组长,急救室您不能进去,您放心,医生一定会尽全力抢救您的父亲!”
张博明怔怔注视着紧闭的急救室大门,半响虚脱了一般,踉跄一步,靠着墙滑坐到地上。
“组长?!”
“组长!”
张博明低垂着头,眼神依旧是呆愣着的,只是听到有人在喊他,便下意识喃喃回道:“我没事……”
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含了片生锈的刀片在口中,每说一个字都拉得生疼。
他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甚至来不及喝几口水。
两天前,特情组收到金三角地区其中一条卧底线传回来的消息,一个北美制毒商潜入境内跟人接头。情况紧急事关重大,张博明作为特情组组长第一时间下达抓捕命令。两天两夜过去,整个抓捕行动刚刚到达收尾阶段,张博明却突然接到父亲从公大老办公楼六楼失足坠楼的消息。
这个消息对他的冲击太大了,甚至此时跌坐在地上,心里才缓缓浮现一个疑问:为什么?
他的父亲张志兴是公大教授,著名的网络专家。为人谦和俊雅,平时不论是与同事还是学生们的关系都不错。并且,由于张博明的关系,张志兴也经常往来与特情组,指导他们关于网络安全相关的工作,几乎算是特情组的挂名指导。
不论是他本人还是他从事的工作与往来的人际关系,都注定了张志兴会是一个谨慎的人。失足坠楼这种结论,张博明无法接受。
现场,他得亲自去现场看看。
这么想着,张博明抬起头。刚要挣扎着站起来,突然走廊上飞快跑过来一个人,扑到他跟前。
“林炡?”
林炡一把抓住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面上甚至透出几分扭曲。
张博明赶紧扶住他,就听到他急喘发抖的声音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求救信号!”
“什么?”
“我们收到了画师的求救信号!他有危险张博明!”
张博明极快反应过来,惊慌道:“什么时候?!”
“我们刚刚在做通讯线路修复时候恢复的。”林炡语速极快,“这个求救信号断断续续但一直在持续发送,张博明,现在救援还来得及,你不能耗在这里!”
张博明什么都来不及想,带着特情组的人拔腿朝外跑去。
警鸣声再次响起,林炡喘着粗气,跟着跑了两步,最终也没能跟上他们。他站在长廊入口处,透过急诊大厅锃亮的玻璃门,目送着红蓝警灯闪烁着离开,愈来愈小。
良久,他长长送出一口气,左手按住仍止不住颤抖的右手,回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紧闭的急救室大门。
医院的副院长还站在急救室门外,林炡扶了下眼镜,却发现左侧的眼镜腿已经坏了。于是他干脆摘了眼镜,露出长年被藏在镜片后面锐利的眉眼,朝副院长走去。
“林组长。”
其实是副的,林炡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但估计此时自己的表情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便无奈叹出口气,与这位副院长握了下手,“秦院长,张教授就拜托您了,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太好,前两年还因为心脏的原因就过医。这次重伤,您这边的抢救难度一定很大,但张教授对我们组长来说很重要,请您务必要尽全力救治。”
“当然,当然。不论是谁,我们都会竭尽全力,不放弃一丝希望。”
林炡点点头,再次向医院表达了感谢。
然而此时他也不能留在这里。卧底救援行动要比抓捕工作难上千百倍,他也必须要回到队里,协助张博明尽快救回画师。
……
救援行动持续的时间要更长,近乎四天,特情组的人轮班坚守着,张博明和林炡更是几乎没有合过眼。
最终在又一个深夜里,云滇安静的夜空再次被警鸣声打破,武装警队将一副被血迹染红的担架送入急诊楼大厅,医院从院长到各个科室专家飞跑着过来接过担架。
担架上躺着一个完全被血浸透了的人,露在外面的皮肤找不出几块完好的地方。
市公安局局长亲至,姿态狼狈,浑身染血,在急救室门外扯住院长胡乱披在身上的白色大褂:“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他救回来!他是我们卧底任务的战士,我们还有其他卧底在隐秘战线上的人没被救回来,全靠他了!不论如何你一定要给我把他救回来!”
武装特警持枪警戒在急救大楼外,此时仍有一辆接着一辆的警车驶来。
特情组林炡身上还穿着几天前那身皱巴巴的衣裳,眼镜腿还断裂着,就这么慌慌忙忙冲了过来,“怎么样了?人怎么样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玻璃墙后的急救床上,林炡贴过去,透过医生护士来回走动急救的缝隙,紧紧盯着床上一团红色的人影。
“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
半响,他脸色倏地一变,只见心跳检测仪发出尖锐的爆鸣声,里面进行抢救的人群瞬间慌乱。
林炡狠狠一掌拍在玻璃上,大吼道:“阿归!阿归还没回来!你还不能死!”
“林副组长你冷静点,请不要干扰我们医护人员的抢救!”
……阿归……
氧气罩下,苍白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张了张。蓦地,他全身开始颤动痉挛,像是在死神的镰刀下挣扎一般,开始急促喘息。他浑身伤口开裂,血色从中漫出,从已经被这血迹染透了的浅绿色急救床上滴落。
检测仪的警报声愈发尖锐,混合着嘈杂人声,炸在床上人的耳边。
“解行你要把阿归带回来!”
“……你一定要把阿归带回来,从罂粟田的那一边带回到这人间。”
——嘭!
电击带起他伤痕累累的胸膛,一下又一下,解行终于在一片白茫中找到了那道劲瘦的身影,跪在焦黑的地面上。他的身后是一望无垠的罂粟田,散发着致命的香甜气息,摇曳着枝蔓朝他笼罩而来。
阿归?
解行伸出手,跪着的人却始终低垂着头,怀中抱着一个人,浑身了无生气,任由罂粟的枝蔓缠绕裹挟住他,将他拖进无尽深渊。
阿归!
——嘭!
“心电恢复!”
那一瞬间,解行似乎是清醒了过来,一个念头死死把他栓在这幅身体中——把阿归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