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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天行九歌/秦时明月]悲回风 >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话:君向潇湘

今年的新雪落下,积了一夜之后,六英宫变作了白茫茫一片,掌事的老嬷嬷起床后,望着这银装素裹的景象,一面想着瑞雪兆丰年,来年家中一定有个好收成,一面又想着今日扫雪可真是个大工程。她在宫中数十年如一日地生活,从前还会时不时迎来新的公子公主,随着皇帝年纪渐大,宫中再无孩子降生,六英宫这座为未成年的皇室子弟们准备的宫殿逐渐变得萧条,到而今就只剩下寥寥几个公子还在了。再过几年,等胡亥公子也出宫去,这儿恐怕就会沉寂下来,再要热闹,大约是等扶苏公子登基,不过长公子刚被贬边关,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在宫里待久了,也知道天家亲缘不比寻常人家,别扭闹起来恐怕就是一辈子,就如同始皇帝当年与赵太后。可那是一回事,现在又是另一回事。你说皇帝到底对长公子不满些什么?公子从小就勤勉宽厚,在宫中是有口皆碑的好人缘,之前还准备放归老宫人呢,她也在其列,只不过宫中俸禄丰厚,她没离去罢了,其他的皇子谁比长公子争气呢?要说谁能接下皇帝的位置,那也只有扶苏公子嘛!私底下她们也都觉着长公子回来是迟早的事,就看皇帝什么时候消气罢了。

老嬷嬷慢吞吞地收拾好了准备上值去,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砰砰”的敲门声:“嬷嬷不好了!胡亥公子被抓走了!”

“别急别急,慢慢说。”她打开门,门口的小宫女宛如惊弓之鸟,“什么叫被抓走了?中车府令大人不是在公子那儿么?”

“是夫人的侍女步光,她和中车府令大人险些打起来了!”

提到夫人她就一个激灵,当年夫人大闹六英宫的事她还历历在目,她打了个激灵,急匆匆赶过去。待到时,宫女内监们跪了一地,赵高面色阴沉一动不动,紧盯着沅夫人华丽的衣角消失在路的尽头。掌事嬷嬷再没了起床之时的那一番想法,只觉得宫里就快要变天了,她只当不知道今晨之事,抓着小宫女赶紧躲远了去。

胡亥的尖叫让大匠都有些耳鸣,不过隔了一小会儿便没了声音,权当自己不存在的大匠此刻也忍不住用余光悄悄观察着就在旁边的湘夫人和胡亥公子。高炉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小工还在往炉子里鼓风,高耸的火舌随着风箱疯狂的长吟还在一蹿一蹿地向上冲,携着光怪陆离的焰色将二人的脸色抹得光怪陆离,大匠在这样的鼓噪里奇迹般地听到了湘夫人对胡亥说的话:“不要怪我,要怪就怪李斯与赵高勾连,而赵高偏又属意于你。不过,你一直想要你父皇的青睐,自此以后,他不会忘记你,他活着一天,就会记得是你的献身得以让通天之路打开,你应该高兴才对。”

大匠一个激灵,他意识到自己若是再听下去,日后定然小命难保,大人们做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索性也去鼓风。小工见大匠竟来抢他的工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匠示意他别乱说话,两个人沉默地蹲在一处,喑哑的风声里,火烧得越来越旺。

不多一会儿,步光来寻他,递予他逆鳞。大匠上一次重铸的名剑名为“残虹”,由陨铁铸成,杀伐戾气甚重,他熔了金石进去,消了这些不祥的气息,铸成了威力更甚的一把神兵,得嬴政赐名“渊虹”。比起残虹需要消除不祥,对逆鳞的重塑却是让它重归不祥,他能看出这把剑是死了,可用充满怨憎的人去祭炉,铸出来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他不会臧否这些,他这样惯于沉默的人,所有的表达都在高炉熊熊的火焰中,在锤出的一记又一记金石之声中,而这一次,他所锤出的是迟到的丧钟,风箱拉出的是冗长的离歌。

黑色的剑气随着叮咚声一丝一缕地扩散开来,逆鳞在逐渐地苏醒,烈火的红色与这些黑色的剑气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令人心悸的诡异画卷。当时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忘记这番的场景,不过他们都默契地没去讨论,而后来他们也不再有机会去讨论,所有的秘密都随着骊山皇陵的封闭而永远地尘封。

这天午后,三只传信青鸟从鸿台飞出,去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城门关闭前,一辆马车从咸阳城驶出,辘辘而行,去往遥远的南方。夕阳余晖如以往的每一日,徐徐铺陈开来,让咸阳宫城显出了温柔的另一面,嬴政站在章台宫的长阶之上望着南方,他的背依然挺拔,他的背影依旧坚毅而可靠,然而他鬓边的白发随着风拂过他眼角由操劳雕琢出的沟壑,清晰地诉说着他已经老了这个事实。

“朕会不会已经错了?”他缓缓地开口,问身后的蒙毅。

蒙毅一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下意识道:“怎么会呢?陛下。”

嬴政笑了笑:“你惯不会挑朕的错处。”

蒙毅讪讪:“朝堂稳固,大局在握,不过是一件小事,哪里来的错?”

大事上嬴政自觉甚少再出错,然而他的心此刻却空落落的,如果这件事以烛幽为代价,到底算不算错呢?

半月后,青鸟送来烛幽的手书,她在信上说已经顺利到达,嬴政回了信;隔了三日,她又寄书来,说各项事务都已经安排好,嬴政让她别着急,慢慢来;再隔一日,南郡郡丞百里加急送来奏报,上书天象异变,云梦泽一带发生罕见地动,并详述救灾方案与实施情况。嬴政心底咯噔一下,急忙派人前去查探情况,然而此后再没有烛幽的音讯,只有湘君送来的奏报写着她已登天。

漆黑的天空层云密布,层云间雷声闷闷,闪电隐隐。云层如漏斗般下坠,一条望不到头的阶梯从云层深处直延伸到烛幽的脚下,无数的星子星云浮动在这条长阶周围,只要走上去,便能到达所有人都想到达的那个地方。烛幽此刻却头晕目眩,身体里的力量早已因为“打开”的那一步而所剩无几,她稳住身形,倔强地仰望着天空,心头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走完,可她没有退路,就算只剩下一口气,她也必须往前。

只余下剑柄的逆鳞被她丢下,落到地面发出“哐当”一声,身后唯一还能站起来的便是湘君,他担忧地唤她:“烛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若现在不去,只会是功亏一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失去都会在她放弃的一瞬永远地失去意义,成为笑话。她缓慢地朝湘君摇头,提起裙摆拾阶而上。脚刚接触到台阶,鞋便散成了齑粉,赤脚直接踩上那半透明台阶,刺骨的冰寒蔓延而上,让她打了个显而易见的激灵。好冷,好痛——那种感觉与逆鳞拒绝她的触碰时如出一辙,因为她不是被选定的人,所以这一切都在阐述着再明显不过的拒绝,其实她本不是那种会刻意强求的人,然而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做到。

烛幽无力更无法使用阴阳术,只能咬牙前进,伤口渗出的血液被阶梯冻结,又因迈开下一步而被强行扯起来,每走一步便撕下一片模糊的血肉,转瞬又与台阶一同消失。那些星辰和雾霭也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装饰,如同刀剑将她一点点凌迟,登天便是洗髓,烛幽痛得几乎失去意识。她不敢低头看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只敢仰望着天空中唯一的亮处,只能注视着这条路的尽头……她的眼前,白色的雾气与金色的神思相交织,封印在她意识深处的记忆被一点点地揭开,那些她以为是梦境的东西终于被印证就是发生过的真实,她没能救出的韩非,她与嬴政歇斯底里的对峙,那些她无法保护的人、无法阻止的事,以及嬴政身死、帝国倾覆这样无法挽回的残忍结局,最后定格在她举着沾满了扶苏鲜血的逆鳞对星魂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星魂愤怒得口不择言:“这一切都关你屁事!”

星云滚滚,从天而降,她将星魂推开,踏上了那条前途未卜的路:“可这一切明明与所有人都相干!”

当初她一步步地登天,就如同今日,不同的是当初的星魂跟在她的身后,而今天,他站在那条路的终点。

祥和温柔的圣光浮动在洁白的云层之上,温柔的星光轻轻地拥住她,那些苦痛一瞬间消失得彻彻底底,仿佛全是一场幻觉,她稍稍低头便能见到自己消磨的一身枯骨正在重新覆上血肉。新生的感觉是那样的奇妙,她站不稳,往地上栽去,星魂接住了她。

“你还是来了。”还是带着那样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临死之前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是吗?”

烛幽不知怎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奔涌而出,她本已觉得时间抹平了失去星魂的痛苦,就像她当初也接受了韩非的离去,可这些感情却总会在某个瞬间提醒她并非如此:“星魂。”

他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星魂……”

“嗯。”

虽然他不耐烦,烛幽唤的每一声却都应了。

不知是失而复得喜悦抑或是被重新唤醒的悲伤让她情难自已,烛幽哭了很久,星魂默默地让她靠着。不知道是不是升仙之后人就会停止成长,他还是跟当初一样高,是个有点尴尬的高度——烛幽维持这个姿势就必须半蹲,于是到后来,他咬牙切齿地托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怒道:“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重得要死!”

烛幽笑着抽噎了两声,收住了眼泪:“我们难道不是久别重逢吗?你不该是这个样子。”

星魂冷叱:“什么该不该的,我根本就不想在这儿见到你,这样已经不错了。”

“我不信。”

“爱信不信。”星魂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在他转身要走的当口,烛幽捉住他的袖口:“你要去哪儿?”

星魂没有回头:“你应该知道的。”

——诚然,她知道的。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甚至都不是第二次。五百年前,她作为被选中的人第一次来到了这里,她懵懵懂懂地执行着上一任东皇太一的命令,为郑庄公求来了称霸的资本;第二次,她夺了高月的气运,付出惨重的代价终于登上了通天之路,只求一个逆天改命,然而天道否决了她的请求,九天玄女怜她,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鸾鸟载着两人飞往更高处,那里祥云缭绕,柔光清明,便是玄女的所在。烛幽坐在鸟背上,往事纷繁浮现,念起种种,她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下意识便要问出口:“星魂,你……”

站在前方的人没有回头,听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懒懒道:“想说什么就说,不过是被我骂一顿而已。”

烛幽讪讪地把话头咽了回去,按她对星魂这么多年的了解,她总觉得问出这话之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为了自己好,与其验证猜想,不如就此作罢。

然而星魂却不依不饶了起来,他转过头:“你想说什么?”

烛幽摇头。

星魂默了一下,冷哼道:“发现我有记忆了?”

烛幽沉默着抿了抿唇。

他一脸已然无所谓的模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全部的记忆,我的记忆是随着你的轨迹改变一点点回来的。”

“……我以为你会留在这里。”星魂是第一个既没有被选中也没有亲自打开通天之路却沿着烛幽走过的路登天而上的人,玄女很欣赏他。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本来是这样,但我觉得你一定会走老路。你一个死脑筋,认死理,撞了南墙就干脆撞死,看你再浪费一次机会我难受。”

“……”

星魂骂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而且,”他莫名兴奋地顿了顿,“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个你还没发现的小秘密。”

烛幽听得头皮发麻:“我不想知道。”

“你知道逆鳞是谁么?”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总会有她不想面对的事情发生,然而她这一次没能抵挡住真相的诱惑,也不知道是因为猜了太久,还是记忆和神魂的回溯令她重新找回了好奇心:“‘是谁’是什么意思?”

他凑到她的面前:“你拿胡亥祭剑,他便成了剑魂,那上一任剑魂是谁,你有没有想过?”

“……我不想知道。”

星魂可不同意,他起了兴致的事,总不乐意将它败坏,他露出一幅“我不管,你得听”的表情,恶劣道:“是韩非。”

烛幽愣住。

“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不过你的体会应当比我深,现在应该能顺着答案理出个线索来了吧?”

——她和韩非是一样的,韩非也经历过死亡,她能想到他也重来了一次,可是没想到他的重来竟然是成为了剑魂。所以逆鳞拒绝她的触碰,不想让她走上老路,后来又拼命保护她,最后消失。

“你在拼命地守护嬴政,可你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守护你。天道不可违逆,可是你可曾想过,你对不起我们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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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话:君向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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