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嬴政宽和地一句话带过,继续专注于对局。
韩非摆着很苦恼的表情走进屋,大大咧咧地坐到观棋的位置,只一眼便道:“哟,这混战。”
这局棋经过三人下成,中途还换过手,风格和布局都因为棋手不同而大相径庭,显得就格外混乱。
他接着叹道:“烛幽,我当初邀你来韩国可是有原因的,你可不要辜负我啊。”他的重音落在了“韩国”二字上,在疯狂暗示她不要在他不在的时候就瞎说话。
烛幽自然听得懂,她也不做声,悄咪咪翻了个白眼,捻起棋子径直落了下去。伴随着韩非的“啧”声,她的手指头还未能离开棋子便猛地意识到自己下错地方了。嬴政可不给她机会,哈哈一笑,捉住了这个失误趁机进攻,把她营造出的优势一下子给扳平了。烛幽的手顿住,艰难地从棋盒里重新抓了一枚棋子,似乎发出了郁闷的低叹。嬴政一贯只见过高冷的她,这会儿看她情绪外露明显,颇觉有趣。不过烛幽发现自己的失误过于致命,盏茶之后无奈弃子:“我认输。”然后开始甩锅,“观棋不语真君子。”
韩非表示自己太无辜了:“尚公子,您可得作见证人啊,我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没看清楚地方。”
“若非是你,我现在还在好端端地对局。”烛幽冷冰冰地呛声。
“那你要我怎么办?让我帮你下完这一局也不是不可以。”
嬴政闻言不由得一惊,因为他和烛幽一样觉得这一局胜负已定,不再有悬念。不过韩非的思维一向跳脱奇巧,说不定是真有办法:“请先生指教。”
烛幽差点把“谁要他指教”脱口而出,不过面对着嬴政,硬生生地给憋回去了。韩非看出她有口难言的样子,这会儿若是有尾巴,指定翘上天去。他理了理情绪,随手拿了一枚棋子,落到了十二之十五的位置,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韩非并没有打算接着下下去,转而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什么?”烛幽问。
不过这话明显不是对她说的,韩非只是稍微冲她扯了扯嘴角,便看向她对面的嬴政:“夜幕和八玲珑随时可能向紫兰轩动手,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能百分百保证将尚公子您送出新郑的办法。”
嬴政也知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不过对比起人数众多的敌人,他身在异国他乡,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此时闻言,一时沉吟。不过片刻之后,他抬首看向了烛幽:“孤……我记得,郗姑娘有一招障眼法?”
韩非摇了摇头:“姬无夜被逼得失了所有的筹码,这次一定会出动所有的力量,包括血衣侯。”
“如果真的对上他,我的幻术并没有太大的把握。”烛幽也这么道。
“我们不能把成败的关键押在敌人身上,尤其是尚公子不能有半点闪失。”盖聂补充。
嬴政点点头,有些一筹莫展:“所以,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吗?”
韩非丝毫不紧张,他还是跟平日里一样放松,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这就得问问烛幽了。你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吗?百分百的那种。”
烛幽宛如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一时没有动。她轻轻地垂下睫毛,又看向了嬴政带着茧的指尖,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有。不过这需要两人结一个一次性的契约,我不知道尚公子是否愿意。”对于君王,尤其是身陷囹圄的君王来说,性命被其他人牵制是一件过于危险的事。
盖聂觉得不妥,但嬴政却点了点头:“我信任先生,也信任郗姑娘。”
“那好吧。”
准备材料的过程中烛幽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虽然说是一次性的,但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用第二次,所以记得一定要把信物毁掉。”
嬴政点了点头,盖聂也应了,烛幽才开始裁桃木。为了方便,她把桃木裁得很小,只有小指甲盖那么大,两片桃木也就大小差不多,形状什么的完全合不上。韩非吐槽道:“你好歹做好看一点儿吧?”
烛幽反唇相讥:“做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说话间,她拿了一根银针往手指尖一刺,血珠渗出,她直接滴在了一片桃木片上。鲜红色的血液缓慢地下渗,把桃木润成了深色。然后她把另一根银针和另一片桃木片递给了嬴政,他依葫芦画瓢,很快两片被他两人的血液浸透的木片就做好了。烛幽又取了两人一人一根头发绞在一块儿,把木片绑在一起,为了方便携带,又取了丝绦编织出一个小小的网把它兜住。完成之后,她轻轻地掐了诀,蓝色的微型阵法被嵌到了被绑在一起木片的两面。最后,她取出了这些日子一直贴身带着的一张丝帕将它包好,递给了嬴政:“这个术法其实只需要两人的气息,可是现在比较紧急,我也只好用血了。不过为了稳妥,尚公子您最好还是把这个贴身携带。”
虽然送贴身的丝帕是格外暧昧的事情,但现在是特殊时刻,大家也顾不了那么多,嬴政欣然接过,收进了怀里:“多谢郗姑娘。”
“不客气。”
当事人都没说什么,韩非倒又叽歪了一句:“它为什么这么奇怪?”
烛幽嘴角一抽:“我学的时候它就长这样,我能怎么办?”
“我是说你还有多的贴身丝帕吗,盖兄恐怕也需要。”
“……”烛幽虽然不知道韩非到底打了些什么主意,但她斟酌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烛幽所预备的术法叫“移形”,能够通过缔结的契约直接交换两人的位置。所以交代好之后她就准备出城去寻找合适的位置,到时候直接把嬴政换出来——当然了,如果他们能直接送嬴政出城就再好不过,用“移形”之法已是下策。为了隐蔽,烛幽这一次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步行出城。一路沿着西大街走到城门口,她已经发现街上多了很多训练有素的刺客,一些普通百姓难以注意到的布置也在悄悄地进行,隐隐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烛幽心觉不妙,加快了出城的速度,赶在夜幕的人封城之前离开了新郑,朝西而去。
天色渐暗,夕阳西沉,烛幽施展轻功朝着夕阳奔去,等太阳又向地平线坠了一寸时,一只传信鸟落在了她的肩膀。她不得不停下来,拈起鸟脖子,轻轻抽出了它携带的绢帛,展开后,上面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宜动。她一时讶然,忽的有了一种作业没有完成被抓包了的惊悚感,不过转瞬她就把这点惊悚感抛在了脑后——他们隐世多年,这会儿想管她也鞭长莫及,一个“拖”字诀足以应付。想到此处,烛幽很镇定地准备把绢帛给烧掉,但她背后忽然一凉,本能地向旁边跃开。巨大的冰枪扎到她刚刚所站立的地方,吹出的冷气把路边的树丛都覆上一层霜。烛幽躲到树后,警惕地探出脑袋,望着来者不善的血衣侯。
怎么是他?烛幽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难得提着双剑,朝她道:“多日不见,也不出来打个招呼,我可是会伤心的。”
此刻她手头没有鸟食,传信鸟一时不会离开,仍是蹲在她的肩头轻轻啄她的脖子以示催促。烛幽抬手揉了揉它的小脑壳,收好了绢帛才从树后出去:“你这样打招呼,要不是我动作快,恐怕就不止伤心这么简单了。”
“我以诚以信与你相交,你却不以之为报,我只能如此,算是给你一点小小的警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烛幽很坦然地装傻。
血衣侯低低一笑,将白剑负在身后,朝她走近:“你还戴着这张面具,我很欣慰。先前我曾经告诉过你,我知道你这张面具的来历,现在我又看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他伸出手将烛幽肩膀上的鸟儿取过,那鸟儿也不怕,安静地站在他的食指上,“传说中的青鸟。”
烛幽蓦地抬眼看向他。
“我本想这只鸟儿会是来找谁的,没想到,果然是你。”他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烛幽立在一动不动,身体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什么青鸟,也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他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从胸腔发出的声音雄浑又低沉,含着内力朝四方扩散而去,惊起了余晖下林间的飞鸟,“唔,有趣,本侯难得有这么好的心情。”
“你有病吗?”烛幽不耐烦道。
“你不是百越人。”他的手轻轻一送,传信的青鸟振翅高飞,“你是阴阳家的人。”
烛幽抬首望着飞走的鸟儿,转身:“你在说什么梦话?我可不奉陪。”
“你现在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义。虽然看着有趣,实则无趣。”血衣侯仍旧低低地笑,惹得烛幽停下了脚步。
“轰——”巨大的水流与巨大的冰柱相撞,把这条路两旁的草丛与树木刮倒,烈烈冰风旋转而上,裹挟的树叶掩盖了落日最后的一丝光芒。暮色四合,先前被天光掩住的星星好像一齐蹿了出来,银河隐隐。
“棠棣固然灿烂惹人注目,带刺的玫瑰却更想让人伸手摘下。”血衣侯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烛幽手中凝出一截长长的水刃,轻轻地点在地面:“你的话未免也太多了。”
她在这厢遇到了血衣侯这个不速之客,新郑城内的流沙众人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韩非在他们行动之前就被召进了宫中,嬴政盖聂与李斯在撤退的途中被四公子韩宇给截了道,留在紫兰轩中的几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挡住八玲珑和夜幕。不过烛幽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担心城里的情况,她赶到郊外的一处亭子,确认这里安全之后,直接发动了“移形”。
这类超越空间的术法对施术者的负担很大,这也是烛幽认为用它是下策的原因。金色的阵法在她的脚底绽开,金色的光点缓缓地上浮,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她闭目掐诀,等金光愈发强烈,完全将她裹在其间,身影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嬴政白衣的身影。他从术法中缓过神来,捡起地上掉落的沾血的发带。他又从怀中取出沾着他和烛幽鲜血的桃符,揭开丝帕,之前缠绕在两张桃木片上的发丝已经变白,不知怎的,他隐隐有些担心。
我一直以来都知道,我的套路根本套不住人,所以要套路来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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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话:夜火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