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
平静和唐老刀在厅里,唐老刀仍在唉声叹气。
“唐老爷,以咱们的交情,我想知道,今日若萱手里的五爵是真否?”平静师太端着茶杯,停在嘴边,沉思再三问道。
唐老刀深深叹了叹气,道:“是真,我和夫人前日才送她的。原本打算今天她生日时才送她,可她说想提前看看。我们便提前送她了。谁曾想她竟闹了这么一出,我真是追悔莫及,愧对祖先啊,让我们唐家的五爵败在我的手里。”
平静也是试探一下心里的疑虑,前日若萱也是把五爵给她看过了,别人不知道,她却是心知肚明,那确实是一块真的五爵。她只是心存侥幸,希望这不过是若萱与她爹娘商量出的一出障眼法的戏码。这么看下来,若萱做的决定,连唐老刀也被瞒下了。可惜啊!一块五爵就这样轰轰烈烈的面世又悄无声息的毁灭了,那把天下人都窥觎在心的天剑再无问世之日了。
“以我往常对若萱的了解,她不像会做出这事的人。这也让我始料未及。”平静叹道。
“正是,若萱这事做得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也不曾和我们商量过,闷声干了大事。好像一夜之间,她就长大了许多,考虑事情更长远也更决断。”唐老刀说:“我这女儿啊,都让我觉得有些陌生了,她还是不是当初那个缠着我们撒娇的小女孩啊?不过,事后我想了想,若萱说的也对,无论哪一块五爵,我们唐家,都是其他人要来争夺的那一方。这倒也保全了我们唐家。”
“事已至此,没办法的事了。这下,江湖从此太平了。咱们喝茶喝茶。”
若萱房里,唐夫人正抚慰着若萱。
“萱儿啊,刚才吓坏了吧?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咄咄逼人,莫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没见过这场面会怕,就是你娘我也是胆战心惊。他们都是冲咱们唐家来的,稍有不慎,唐家就危在旦夕。”
“娘,我做错了吗?我爹会怪我吧,怪我把祖宗传下的宝贝毁了。”
唐夫人抚着她的秀发,说道:“傻孩子,你爹会想明白的。你知道吗,我佩服你的胆识,你说的,娘都明白,但是娘没有勇气做出这事,你为了我们唐家做了我们最该做的事,是个很勇敢的孩子。我和你一样,只想要我们一家平平安安过安稳的日子。别想了,事已发生,我们就把它放下吧。”
“娘,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我想出去在江湖上游历一番。”
“这事,我不太同意。你还小,离开父母,独自出门在外,我会为你担惊受怕。你同我们在一起,好歹有事还能相互商量,我们能保护你,给你出主意。”
“娘,你听我说,你和我爹也不能护我一辈子啊,我终归是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我自己的生活还是要我自己来过,我也不能总按你们给我规划的路去走,我不想作个没有思想的扯线木偶,我想趁我现在还年轻,还能有勇气走出去面对和经历风雨,在我胆子变小、会怯懦、会恐惧之前,勇敢走一回。”
“若萱,你今天真让我……怎么说呢,我觉得现在的你与往日截然不同了,而我们还只当你依旧是那个在我们身边撒娇玩闹的小女孩。大概是,我们跟不上你成长的脚步,真是让我不服老都不行了。道理上,我都懂。你说的,我也认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娘。”若萱又凑前问道。
“这事,肯定得和你爹商量啊,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哪能做得了主呢。我是被你说服了,就看你怎么说服你爹了。”
“娘,你说……我爹会同意吗?”
“我看有点悬,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那个老顽固,有时倔得像头驴,他倔脾气上来了,任你怎么说都说不通。还不止是你爹,还有你师傅呢。依我看啊,这事很难。”
若萱垂着头,闷闷不乐的玩弄着手指。
唐夫人看出了若萱的心思,便宽慰她说:“萱儿啊,这样吧,娘帮你去和你爹、你师傅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见再作打算。好不?”
若萱一听,喜出望外,忙道谢:“谢谢娘。”
“你听着哦,我只是去帮你商量,这事我可不敢打保票啊。咱母女俩可得说好了,这事最终无论成与否,你都要好好接受,千万不要干出离家出走的事,伤了爹娘的心。这个,你能否答应我?”
若萱沉吟片刻,点头:“好,我答应。”
“你休息吧,今日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娘现在就去找你爹和你师傅去。”若萱盖被躺好,唐夫人为她掖好了被子,放下了床帘,轻掩上房门而去。
天罗宫。
剑奴回到天罗宫,就看见阿卑罗王背着只手,站在瀑布前,那里瀑布巨大的冲击力落在底下炙热的岩浆,升腾着一片白茫茫的水雾和热气。他转过身,是一张戴着黑晶面具的脸。
“禀阿卑罗王,天剑五爵……没有拿到。请阿卑罗王责罚。”剑奴垂头屈膝跪地。
半晌,阿卑罗王才伸出手,动了动手指,示意他起来。“起来吧,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不怪你。”
“阿卑罗王,您说,这事有没有可能是她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以假替真?”剑奴站在阿卑罗王身旁,躬身问道。
“你看清了她当时给你看的是不是一个爵脚?”
“确实是一个爵脚,就和您的那块五爵是一样的。”
“那就是真的。”
“为什么呢?”
“你想啊,江湖中人,除了拥有五爵的传人知道天剑五爵长得什么模样,其他人都不知道。如果她要骗人,大可用些别的东西。她这一次直接就毁掉了真的五爵,倒好像在敲打我们血月神教,我们志在必得,而她也是志在必毁,一是毁了五爵,二是毁了我们血月神教夺天剑的心。这女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你看她长得什么模样?”
“她,清新脱俗,是个美人。人看起来挺柔弱的,真没想到竟是个奇女子。”
“这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人的外表是种伪装。人不可貌相,我们千万不要被那些柔弱的外表迷惑了,懈下防备之心。这次是个教训啊。”
“阿卑罗王,唐家的五爵毁了,凑不齐五块,再也找不出天剑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阿卑罗王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剑奴抬头看了看他,俯身退去。
几天后,他传唤来剑奴,换上了便装一同骑马往天鹰老人的风鸣谷。
“砚台,我师傅知道我们要去吗?”萧廷问。
“公子,我已经提前飞鸽传书了,告知3天后到。”
这天,小舒来房里请若萱到书房去。若萱心里不免一阵打鼓,那日和母亲谈过后母亲并没来与她再谈,父亲和师傅也没有找过她。一度,她甚至怀疑母亲是不是没有去找父亲和师傅谈这事。一边又劝慰自己,母亲要说服这两人也不是容易的事,便硬是按下焦虑不安的心,现在可算是等到了。她有些高兴,有些兴奋,还有些忐忑不安,急切的赶去书房,临近时又放缓了脚步,站在门外好一会,深呼一口气,才抬手敲响了门。
“进来。”
是父亲的声音。简短的句子,语气里听不出什么信息,她一时半会猜不出父亲现在是生气还是其他什么心情。她迟疑着推开了门,里面竟然还有天道子和古汉阳。
“爹,娘,师傅,前辈,汉阳哥哥。”若萱一一打过招呼。
“嗯。你坐下。我们有话说。”若萱正襟危坐。
“萱儿,你很紧张吧,放松些。”唐老刀笑了笑,说:“你娘已经跟我和你师傅谈过了,向我们转达了你的想法。我们讨论和商量了几天,现在达成了几点共识。经过昨日一事,我们都看见了你的成长,也同意让你去历练,你说不想作父母羽翼下的温室里的花儿,这个我们很赞同。可是,正是因为你从未踏入过江湖,不知道江湖险恶,我们对此也是很担忧的。所以,你不能独自一人。”
“爹!我……”
“萱儿,你听我说完。你不能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这是我们的要求和条件。你必须有伴,我们才能稍微放心些。我们商量过了,让汉阳陪你一起。你同意,我们就答应你。你若执意要自己一人,那这事就不谈了。”若萱低头不语。
天道子说:“若萱,听汉阳说,你们已经约定好了,先不成亲,要在江湖历练一番再说。有这事吧?”
“嗯。”
“既然,你俩达成了同识,也都想去历练,不是正好可以结伴同路啊。这样,你俩既有伴了,又历练了,还能增加彼此间的了解,我们也能放心。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是啊,若萱,你们终归是未婚夫妻,你说你还小,不想过早成亲。我们依你了。你也得让我们安心一些才是。”平静师太说:“依你的武功,保护自己都勉强,你一个人上路,我们实在不放心。与汉阳一起,你凡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好吧。”若萱妥协了,只要能把婚约搁一搁,怎么都好说。
“萱儿,我们都和汉阳交代好了。你收拾好行李,我们给你俩选了个黄道吉日,最合适出门,这几天,你就好好陪陪我们。”唐夫人摩挲着若萱的手,轻言细语,语气有些哽咽。
“看来,不是儿女离不开父母,是父母离不开儿女啊。哈哈,为人父母真是难啊。想她独立,又怕她太独立,飞得太远。”平静师太感叹道。
唐夫人倒是笑了。若萱和古汉阳先行离开。
“汉阳哥哥,你有规划过路线吗?”
“还没呢,我也是今早师傅找我谈的,还来不及规划。若萱妹妹,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一路往北。”
“啊?往北?我却想往南。一路往南,春暖花开,多美啊。现在往北,冷死人了,路上见不到半点绿色,白皑皑一片。若萱妹妹,我们第一次出门,还是朝温暖的地方出发,由南向北,看些新鲜的景色。”
“好吧。”说着便到了走廊的尽头,各自回了房。
倚在窗边,若萱在想,刚才她脱口而出想往北走,她内心深处是不是希望遇上那个……男人呢?她是不是在期待着他的出现?自从她重生以来,尤其是她把唐家的五爵毁了,是不是这世的安排就此打乱了呢?他和她还有未来吗?她的心里对他还有爱吗?没有了前世的他对她的谋算和处心积虑的安排,这一世,他还会爱上她吗?头疼!若萱抬手给自己按摩了一下太阳穴,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她想要的、想知道的,此时犹如一团麻线,捋不清,即使她拥有前一世的记忆,可是这一切都被她从一开始就打破了,开局改了,过程和结局也会随之而变吧?当他要的天剑再也不能问世了,他们还会相遇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夫人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给若萱弄各种爱吃的菜式和点心,她自己倒是吃得不多,每道菜夹上一筷子便放下了,坐在一旁看着若萱吃的津津有味。若萱总是每顿都把菜塞满了嘴,经常被噎得眼泪都流出来。唐夫人心疼的给她拍着后背,嘱咐她慢点吃。
“娘的厨艺太好了,我吃得都停不下嘴了。”若萱两手抹着眼泪,可那眼泪分明就是断线的珍珠,止不住的落。她两眼通红,埋头在饭碗里。
“明天,娘做几样点心,让你们路上吃。你想吃什么?”
若萱并没有抬头,眼泪颗颗落在碗里,嘴里滔滔说着:“蝴蝶酥、绿豆饼、鸡仔饼和老婆饼。”
“好。娘多做点,你汉阳哥哥也喜欢吃这些。其实啊,两人知根知底挺好的,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嫁一个好的丈夫,和和美美过日子。女人试错的代价太大了,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就这一点来说,汉阳也是挺好的归宿。”
“娘,您和爹成亲前,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就不怕我爹是个屠夫之类的人?您不担心自己找了个养不起家,或者脾气暴躁打妻儿的,或胆小怕事的懦夫?两个没有感情的人,天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了解,没有话题,如何过得这漫漫的一生?”
“这种生活就像盲人摸象一样,每个女子成亲前,都带着美好的憧憬,可是选中的人,就跟盲选的礼物一样,在没打开之前,你可以有各种期待和想象,可是,也只有打开了,你才知道结果。无论结果是否符合你的要求,当结果来临时,你也别无选择。除了接受,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可是,这得多痛苦啊。娘,既然您有这些体会,当初为何要同意我爹的指腹为婚?两个人从小不管相识不相识就注定了要结为夫妻,也不管好与坏,单凭一纸婚约就要将两人的一生捆绑在一起,那是多么恐怖的事。”
“萱儿啊,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女人,以父为天,以夫为天,以子为天,就唯独没有了自己。自古便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有多少代女子连书都没有资格读,你能去奢望她们都能明白这些吗?只能希望一代人比一代人更开化,给下一代更多自由,更开明的选择,才能最终迎来解放的可能性。这些都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女人就该如此吗?我不要,我也不信。我是宁愿出家为尼,也不愿委屈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萱儿,你还小,对这世道还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对抗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呢?再说了,你和汉阳,与我们不一样,你们是从小长大,青梅竹马,是有感情基础的。至少你现在已经比我那会的情形好多了。”
“可是,这感情并不是爱,是兄妹家人的感情,怎么能和自己的兄长谈情说爱呢?”
“萱儿,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自你处理天剑五爵,我就感觉你和从前不同,判若两人。要不是咱家天天生活在一起,我真会怀疑是不是有人伪装成了你的模样。”
“娘,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的不能和汉阳哥哥成婚。”
“以后再说了。萱儿乖。”
“娘,我问您,如果——我是假设一下,如果我以后有了我爱的人,而那个人不是古汉阳,您会怎样?会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为我争取吗?”
“这个,我没想过。嗯……你这么问我,我现在也只能告诉你,我会认真考虑你提出的这个问题,至于结果,现在还不能预判,因为我也没曾想过,也没遇上过。不过——你是我的女儿,我肯定希望你幸福。如果……你选择了这样一种选项,希望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这就变成了一场你发起的战争,而这战争的结果,可大可小,你得问问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
第二天清晨,若萱起了个大早,正厅里已经摆好几味刚出炉的点心,还有好几份用牛皮纸包好,若萱有些疑惑。
唐夫人说:“今天你师傅和前辈也返程了,和你们顺路一程。所以,也给他们备了一份。”
“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好了。”
“你和汉阳身上都多揣点银两,别全放包裹里,怕丢了。”
“好。”
说话间,他们都出来了,便一起吃了早饭,短暂话别后,唐老刀给雇了2辆马车,平静师太和天道子各坐一辆马车,若萱和古汉阳骑马在后。出了城门,两对师徒间再三叮嘱了些事项,便各自分道扬镳,平静架车返回绝情门,天道子则回青城派。
若萱和古汉阳来到一处山地,此地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古汉阳有点犯难:今晚怕是要在这露宿山野了,他一人还好,只是若萱……怕是难以捱下这寒冷的夜露。
于是,他对若萱说:“若萱妹妹,我们得加快些才行,天色不早了,这里不合适过夜,你看,这连棵树都没有,我们赶往前面看看,如果有客栈最好,实在不行,一间破庙也行,再不济,哪怕是片树林也比这好。”
若萱环顾了四周,赞同古汉阳的意见,两人扬起马鞭,两腿夹紧马肚子,急驰向前而去。又过去一个时辰,远远看见了一片树林,两人面露喜色,彼此对视了一眼,默契的直奔过去。临近树林,古汉阳径直进去了,反倒是若萱,勒住了缰绳,在附近溜达了片刻才别过马头进了树林,两人放缓速度,观察着,寻找着合适过夜的地方。这片树林不算大,天色已暗,不方便再往前去,现在人困马乏,便只好就宿于此。
“若萱妹妹,你先休息一下,我来整理一下过夜的东西。”
“汉阳哥哥,你听——”隐约听见好像有水声。
“好像是水声。”古汉阳听了听水声,说:“我听着好像离此不远。”
“要不,我去弄些水来?”若萱提议道。
“不,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还是我去好了。”古汉阳从行李里拿出2个卷成枕头的东西递到若萱的手里,说:“这个是我以前出门带在身上,专门过夜用的。你在这安置就行。”
若萱双手抖开,这是一大块长形的厚布,两头都有一个编花的提耳,提耳正中有一条极粗的麻绳。
她疑惑的问:“这是什么东西?我要怎么弄?”
古汉阳心想,这是若萱第一次独自出门在外,很多东西她不一定知道,便说:“这个叫“吊床”。还是我们一起弄好吧。这个只需要绑在2棵树之间就行。”
古汉阳系好了第一个,若萱便知道如何弄了,她说:“汉阳哥哥,你去弄水吧,我自己可以了。”
“好的,我快去快回,你有事大声叫我。”古汉阳拎上水壶朝水声的方向走去。
若萱绑好了吊床,想着晚上得生个火才行,便在附近检了些枯枝,堆在两个吊床之间。
这时,听见古汉阳一声惊叫,若萱心下一急,随手捡起一根树枝便匆匆跑过去。到了才发现,古汉阳滑进了水里,他不会水性,只见他在水里不停拍打着,浮浮沉沉,被呛了好几口水。若萱看着这水很清,不像是水很深,她便试着踏下水里几步,将手中的树枝伸向古汉阳:“抓住。”古汉阳抓了好几次才终于抓住树枝,稳住了失控的身体,他这下冷静下来,尝试在水里站稳,这才发现,其实这水啊,根本就不深,只没过了他的腰部。他看着同是站在水里的若萱,知道了若萱应该发现了水浅,只是为了他的面子,并没有说破,同时也抚慰了他当下内心的恐惧。
他脸红了,哈哈大笑的说:“若萱妹妹,这水……并不深。”
“我知道。你抓紧上来吧,别着凉了。”
古汉阳一边扯着树枝,一边小心的趟着水。才刚上岸,就喷嚏连连,身子不自主的一阵颤抖。
“你看吧,你着凉了。”
若萱扶着古汉阳,让他躺在吊床上,从行李里拿出毯子给他盖上。
“若萱妹妹,我的行李里有打火石,可以生火。”盖着毯子的他依然在瑟瑟发抖。
若萱生起了火,又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干粮,递给古汉阳点心和水,自己坐在火堆旁吃着。
“汉阳哥哥,你在这休息,我再去捡点树枝。”
“若萱妹妹,不必了吧,我看这树枝够用了。”
“不是,我想再生一堆火在你这。你着凉了,多一堆火,你更暖和。我很快就回来的,别担心。你把湿衣服换下。”若萱起身拍拍衣裙,转身在边上检树枝。
不一会,便看见她抱着一捆树枝回来了,在靠近古汉阳的位置又生起了一堆篝火。忙完这一通,若萱朝古汉阳望去,只见他已经迷迷糊糊睡去了,身体倦缩成一团。她叹了叹气,真是出师不利啊,娘不是说特意找人挑的黄道吉日吗?一点都不灵嘛,看来,这‘命’的东西可信不可全信。她上前探了探他的额头,哎呀!真热,糟了,汉阳发烧了,在凉水里泡了,又受了一场惊吓,这不,弄病了。可是,并没有随身带降温退热的药啊,这可怎么办呢?忽然,她想起了师傅给的‘百草丹’,虽说她也不确定这是否能退热,眼下也无计可施,只能活马当死马医,说什么也得试一试才行,总不能眼看他烧得高热起来吧。以前在绝情门的时候,师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腹痛的,总不离这‘百草丹’,反正是吃不坏人的。于是,她倒出一粒药丸往古汉阳嘴里,再喂了几口水好让他把药丸咽下,又搭了块湿毛巾在他额头上。夜深了,她却不敢睡去,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添点柴火,身旁放着她的剑。
半夜,古汉阳出了一身汗,从昏睡中醒来,睁眼便看见被冓火印得发光的若萱的脸,带着一种特有的温柔,还有一种……母性的光辉,像……那说书里说的那种天使。他怔怔的看了一会,此刻的心里很安宁。
“若萱妹妹,你睡吧。我好多了。”
“好。”若萱又往火堆里添了树枝,才躺到吊床上闭眼睡去。古汉阳这么一醒,却再也睡不着了,望着满天的繁星,想起了小时候和若萱的往事,时间过得真快啊,曾经那两个小小人儿,现今已长大,都该谈婚论嫁了。我们太熟悉了,从小青梅竹马,她叫我哥哥,我唤她妹妹,我们之间是亲情吧?是吗?一通胡思乱想,他又迷糊睡去。等他再醒来时,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睁眼一看,若萱竟然在煮着一瓦粥!是自己睡迷糊了吗?他不记得他们出门前有带锅啊,那若萱是从哪弄来的米和瓦罐呢?可他也没有精神去理会这些,他现在可是被照顾的那个。管它呢,别给她添乱便好。
“汉阳哥哥,你醒了吗?起来喝点粥吧,等会还要吃药。”
“我自己来吧。”他伸手便想接过若萱手里的碗。
若萱朝他笑了笑,说:“还是我来吧,别等会弄脏了衣服,还得我洗呢。倒不如我喂得好。你现在是病人,安心被照顾吧。”
古汉阳也笑了笑,随她了。一碗热粥下肚,出了一头汗,鼻子也通了,整个人感觉好多了。若萱倒出一粒‘百草丹’在他手心里,让他吞服。
“好点没?”
“这下好多了。谢谢你啊,若萱妹妹。”
若萱笑笑:“没事,你客气了。”
“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古汉阳问。
“不急,你才刚好点,等好了再走,我们是去游历,不是当任务,享受在路上就好。”
“我还担心你心急呢。”
“怎么会呢。只要不逼着我们马上成亲,迟点或早点出发又有何关系呢。”
“若萱妹妹,你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我只是希望我们如果成亲,都能和自己爱的人。而不是因为父母之命。我们现在没有爱情。”
“不知道什么是爱。我真有点好奇。”
“遇上了,就能明白。”
“你觉得伯父伯母不幸福吗?”
“我觉得他们现在是幸福的。但,这是一种赌,平凡倒不在乎,万一所遇不是良人,这女人的一生便是凄惨的,我不想循规导矩、浑浑噩噩的过完这一生。”
“也是,女人的试错成本太大了。”
“汉阳哥哥,如果,我只是假设,如果你有相爱的人,或者我有相爱的人,又或者我们都有相爱的人,那该怎么办呢?”
“这个……这简单啊,我们解除婚约就好了,我不想勉强你,你也不会勉强我。”
“这很好,很好。”
“就怕真到要解除婚约,可不那么容易了。我上有师傅做主,而你更难,你不止有师傅,父母双亲都在,要说服两方,这困难可不是一点半点。这事说早了。”
“我们坚定自己的想法就是了。”
“若萱妹妹,这次见面,我发觉你比小时候成熟多了,做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也会为自己争取。我倒是落后你太多,我也得好好成长才行。两个人要步调相同,才有在一起的可能。”
又休息了2天,古汉阳的身体恢复了,他们重新出发。
一座大山横在两人面前,两人策马进入,山的外面稀稀疏疏,荒着一大片只长满了高高的杂草的空地,地面一层厚厚的黑色的草灰,看样子,这里曾经被火烧过,肥沃的草木灰滋养着这些杂草。侧边一条约半米宽的石阶小道往上婉延,小道的两旁沿着山势长着成片的高高的此起彼伏的木松,地面掉满了厚厚的松针,空气里有股松树的香味,空旷的山里时常响起几声清脆的鸟鸣。
“这里植被这么好,一定有山水。”古汉阳扭头看见一旁的若萱在石阶上坐了一会,又挪到几步远的石阶上坐,如此几个来回。他问:“若萱,你在干嘛?”
“汉阳,你看,这块石阶晒得到太阳,暖暖的,晒久了热。然后,我坐在这一块石阶上,又很阴凉,很舒服,但不能久坐。所以。”
“噢,我明白了。我以为你长大了,看来,你还留着小时候的鬼灵精怪。”
他们接着往上去,在半山坡上,石阶小道的附近有2间泥水房子,门口有道约1米左右的平阶,围上了栏杆,顺着栏杆走几步,有几级往下的石阶,放着一个小桶,那有条几米宽的小河,潺潺的流水声挺欢腾的,在水缓之处,能看见有不少的小鱼儿。河里有个人,戴着斗笠,高高的挽着裤脚和手袖,赤着脚在徒手捉鱼。
若萱坐在马背上,停在小道上看了老半天没吭声。而古汉阳则趴在近河边的栏杆上看得入神。
他见那人摸了老半天一无所获,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朋友,你徒手怎么好捉鱼呢?得拿家伙才行。”
那人抬了抬头上的斗笠,朝他望去,又看见了不远处的若萱,自嘲道:“我脑袋短路了,老是一根筋。”说着,他拿下头上的斗笠,斜着入水,往水里一捞,有鱼!
“接着,”那人朝古汉阳喊着,顺手将斗笠里的鱼抛来,古汉阳跃起两手接住,往小桶里放。那人双手捧着斗笠,踏着水走来,看着古汉阳,眼珠又往小桶瞥去,示意他拿上小桶。
古汉阳拎着小桶,笑着问:“朋友,你捉了几条鱼了?”
“喏,你看,我这还有2条。”
“这条鱼,”那人手里握着条鱼腹鼓鼓的鱼,说:“这鱼不行。”便往河里抛去。
“这鱼腹里的鱼卵最好吃了,放点姜丝,炒鸡蛋。真香。”古汉阳说。
“现在是春季,吃不得。”他看着还在小道上的若萱,对古汉阳说:“那是你的同伴?”
古汉阳朝若萱招招手,若萱犹豫着从马背上下来,一边四面张望。
“你这同伴,很警惕。”
古汉阳笑笑说:“我妹妹第一次出远门,是比较小心的。”
“迈出第一步出门最难,远行是对的。”
“你一人住这?”
“对啊。”
“这荒山野林,你一人住,不孤单吗?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里有树,有花,有雨,有风,有阳光,有河,有鱼,偶尔还有闪电雷鸣,我经常和它们说话的,无论说什么,它们也不会笑话我。”
“可是也没有回应啊。我真是佩服你,我是不能一人生活,嘴巴闲不住。”
“其实,我也不是一直住山里,经常也会出去外面。一时兴起,想去哪,便去哪。”
他进屋抬出一张矮桌子到平阶上,小桌上摆着小炉,炉上有把其貌不扬的长柄的带嘴的土罐,正吐着热气。“喝茶。这里的山泉水有点甜,泡出来的茶还不错。”没有凳子,他顺势盘腿坐在地上。
古汉阳和若萱也照着他坐。
原来,在他的屋后有条用粗大的竹子连接做成的管道,从山体的一处流水插上竹筒,竹筒的出水口蒙着一块薄纱,再流下竹管道里,而他这端的出水口也蒙了一层薄纱。他垒了一个上下双层的水池,上浅下深,上层水池的一角留了个约鸽蛋般大小的出水口,水由这个小口流到底下的水池,而这个水池则养了不少的鱼,有这河里的鲫鱼,也有草鱼,还有黄鳝呢。
“请问,怎么称呼你?你天天都是吃鱼?”
“我叫秋浮生。你们呢?这山里有很多野菜、野味,可以香椿炒蛋,可以吃嫩桑叶,可以吃冬笋、春笋,蕨菜,可多了。”
“我叫古汉阳,她是我若萱妹妹。我们这还有点心。”古汉阳将他包袱里的点心摆上了小桌。
秋浮生洗净手,拿起一块鸡仔饼放进嘴里,细细品味,感叹道:“真好吃,有母亲的味道!我好久都没有吃过了,谢谢。”这话让默声喝茶的若萱心里一动,不由朝秋浮生看了一眼,低头浅浅一笑。
“一会,我给你们弄春笋炒野鸡,香椿鱼卵,清蒸草鱼。”说着便起身从大水池里捉起一条约1斤半的草鱼朝他们晃了晃,说:“你们别看这草鱼普普通通,它可是长在山泉里,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说:“你瞧我这记性,我得去摘点香椿,挖点笋回来。”他将鱼递给若萱。
若萱双手抓着鱼,那鱼的尾巴还在拼命摆动,挣扎着从若萱手里掉下。若萱手忙脚乱只顾着去捉鱼,鱼跳一下,她逮一下,连着好几下,还是不能控制住鱼。古汉阳帮了她一把,压住鱼等她来捉。若萱把鱼放在小桶里,这一番折腾累得她不自觉哈哈大笑。
那一边的秋浮生已拿着小锄头往山上去,古汉阳追了上去,说:“我也一起挖。”
不一会,他俩便提着小袋春笋回来了,古汉阳的手里拎着一把用草绳扎好的香椿和一只野鸡。
秋浮生一边将春笋放在地上,一边挽着衣袖,说:“我去弄干净鱼。”
来到厨房,他一愣,原来,若萱早已在生火作饭了。这厨房真是太简陋,只是在房子屋檐下搭了个棚,一截木段作切菜板,一把短匕首作菜刀,两块大石头上放着口铁锅,炒菜用。另两块上放着口中号的瓦盆,煮饭用的。旁边堆着不少干柴。
“家里有个女人,也挺好。”秋浮生喃喃细语道。他将弄干净的春笋放进开水煮,捞出,切片。香椿已在回来的路上洗过了。
古汉阳拎着野鸡到河里清洗。
“若萱妹妹,你知道这只野鸡是怎么捉到的吗?”
若萱心想,古汉阳能这么问,那肯定就不是依靠武功打的野鸡。她猜测道:“是……挖得陷阱?”
“你说对了。就是秋大哥挖的陷阱,坑里原本有两只鸡,秋大哥放走了一只。他说,是山里的馈赠,吃多少,拿多少。”
陷阱?难不成这位秋大哥不会武功?若萱看了看秋浮生,有点不可置信: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会独自一人生活在这山野里?
“秋大哥真是不多有的好人,他还有春季不吃母鲫鱼的规矩。”古汉阳赞赏道。
秋浮生只是笑笑。
饭后,秋浮生让出唯一的床给若萱睡,他和古汉阳在屋檐下的平阶挂起了吊床。头顶是星空,地上阵阵蛙声,还有点点荧火虫。一夜无话。
早起的若萱将用过的被铺拿到河边清洗,灶上熬着粥。等她将粥端上桌时,秋浮生和古汉阳才回来。
“清早露水重,你们一大早去哪了?”
古汉阳耸耸肩两手一摊,撇撇嘴,说:“不知道,秋大哥拉着我去走走,大概是他习惯这个时候起床吧。”
“才不是呢。”秋大哥说了一句,转身去拿碗。
古汉阳一副看不懂的表情,耸耸肩。
“你不知道,我们睡在她房外,她不方便吗?”
“啊?我倒没往这想过。”古汉阳恍然大悟道:“都是江湖儿女,不会这么避讳吧?”
“你看,她还帮我把被单全都洗了。”
“这说明什么呢?”古汉阳挠挠头,不明所以。
“你呀。”秋浮生低声叹了一句。
次日,两人便向秋浮生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