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伯瑞思和威廉主教没有选择骑马,而是同样步行前往教堂。一是距离并不远,二来作为基督教的朝圣之地,周围的道路常常水泄不通,挤满了长途跋涉而来的教士和平民。
“泰伯瑞思,能再看到这样繁荣的景象,我与有荣焉。”穿行在人群之中,威廉主教的白色教袍以及金线绣成的十字架十分显眼,时不时有路人停下来向他致意,而他也回以护佑的手势。
泰伯瑞思看他一眼,“您知道这和王上的仁慈密不可分。你我都经历过上一个时代,应该知道如今现状的可贵和脆弱。”
“是啊……”威廉主教脸上的皱纹随着他的话语变化着形状,泰伯瑞思在心里叹了口气,时光的流逝是如此无声无息又不可小觑。他仍记得面前的人在鲍德温三世面前被提拔为执政官,掌管宫廷书库和史料编纂时的意气风发。十几年过去,只残存下一丝模糊的影子。
泰伯瑞思摇了摇头,“从战后王上回归耶路撒冷,您应该看出他的意愿。从今往后,那些飞扬跋扈,纸醉金迷的贵族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不过对您……”威廉主教苦笑着,“我知道。我的这位学生啊,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假以时日,会是一位想他父亲一样勇武的君王。”
泰伯瑞思用长剑挑起垂在晾衣绳上的几幅挂毯,规模宏伟的建筑近在眼前,威廉主教动作熟稔地推开门,自年轻时回到耶路撒冷,他在这处教堂中度过的时间长于任何人。
鲍德温四世站在主殿最前方的十字架下,背对着门口。正午的烈阳无法穿透厚重的墙壁,层层交叠的拱形尖顶向上延伸,构建出一片无光的幽邃空间。只有两侧的壁上以琉璃制作的圣画,反射着极少的阳光。
高大的门扉被打开,木料和瓷砖摩擦发出声响,鲍德温四世转过身,向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上前。威廉主教率先走了进去,泰伯瑞思正要跟上,鲍德温四世远远向他比了一个停下的手势,泰伯瑞思立刻止住步伐,停在了门口处。
威廉主教表情不变,走到近前施礼,“王上。”
“威廉主教。”鲍德温四世顿了一下,“你确实是寡人年少时的良师。我现在仍能记起你对我讲述戒律与美德的场景,并且多年来一直将其作为行事的准则。现在,老师,你觉得我的功课如何?”
威廉主教避免直视国王的眼睛,以表示自己作为臣子的尊敬,“您是耶路撒冷杰出的领导者,在这处前哨战,您的言行最接近圣者。”
鲍德温四世笑了笑,尾音未落,威廉主教又接着说道,“我明白您今天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服务于这座城市,服务于至高的天主。除此之外,虚荣而已。”
以太在背面听着,不由点了点头。和盖伊相比,威廉主教不愧是经历过三位君主的政治家,从态度上就明智不少。无论做过什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没有在口头留下任何责难之机,一番话说的也是滴水不漏,既表了态,又言语含糊,没有提及任何具体事宜。所以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无非是告诉鲍德温四世他暂且不会有明显的站队,想要再观望一番。现在国王同样羽翼未丰,这样的结果算是不好不坏。
鲍德温四世的声音很快响起,和以太想象的一样,无非是勉励几句,一番君臣寒暄,心照不宣的把前几日的事端揭过。以太揉了揉眉心,这样的对话真是折磨,下次无论如何要拒绝‘旁听’,即使要问他的看法,听鲍德温四世简洁的叙述也比当场‘解码’轻松的多。
听见威廉主教告退的声音,以太从侧殿走出,泰伯瑞思看着威廉主教走远,同样上前,看到以太在一旁,并不惊讶的样子,很自然的向他点头致意,倒是看到以太胸前的红宝石时愣了一下。
以太先开口道,“威廉主教是聪明人。王上,您这次也有些意外吧?”
鲍德温四世没有立即回答,用那双蓝眼睛扫过以太,又转过头。倒是泰伯瑞思开口,“毕竟已经在耶路撒冷度过了大半生,我相信他也不希望目前的宗教局势有什么大的变动。都说教皇是上帝的代行者,可这里同样也是最接近天堂的地方。至少从名义上是这样。”
“据你所见,他对城内异教徒态度如何?”
“不好不坏,正如今天您所见到的这样。多少对宗教宽容的政策有所不满,但也没有违法过您的命令。”
“嗯……目前这就够了。这几日让你推行的征兵令进行的如何?”
泰伯瑞思脸色沉了沉,“您知道骑士的选拔标准十分严格,我怕这样大规模从平民中征兵,会激起周围领主的不满。”
鲍德温四世转身,眼神放在精美的壁画上,语气很淡,“那么就换一位新的领主。来自法国的十字军中,十个有九个都曾跪在王宫门口求取封地。如今知道反对,大军压境时怎么不见他们挺身而出?”
泰伯瑞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鲍德温四世很快结束了思索,再度开口,“征兵刻不容缓。另外再抽调二十名医院骑士团的后备医师,交给以太管理。”
泰伯瑞思点头,“是。那之前您提过的信函……”
鲍德温四世挥了挥手,“我会在下次最高法庭的集会上亲自宣布。”
以太眼睛在两人之间移动,搞不懂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然而鲍德温四世看了看他脸上的求知欲,语气颇为挪揄,“目前就先保密。”说完向门口走去,泰伯瑞思不由笑了出来,以太又靠近他,“你说,是什么事?”哪知泰伯瑞思变脸的技术也是一流,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王上说要保密,我当然要谨遵王命。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以太泄气,正垂头丧气地要跟上,鲍德温四世忽然转身,以太睁大了眼睛,然而对方视若无睹,“你可以在外面转转。想必你对这里要比王宫里熟的多。回来时看到你的’信物‘,侍卫自会放行。”
以太的眼前顿时飘过小热内亚一家的样子,还有杂乱而热闹的街道,明明只是过了半个月,却恍若隔世。看他出神,鲍德温四世正要离开,以太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去哪里?”
“去选一位老师。”鲍德温四世没有回头,声音飘散在空中,有回声响起,如同一块石子投入水面,激起一圈一圈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