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赛的日常训练实际上是很枯燥又很痛苦的。
然而这是不可或缺的过程,水平和能力的提升必须要靠一朝一夕的积累与日复一日的打磨。这其中有太多的痛苦,日渐增大的训练量搞得身体疲惫,难以避免的伤病频繁地折磨人,动作总是练不好的焦虑总让心理防线崩溃。她们在漫长的苦训里打磨着身心。
小朋友们惯会苦中作乐。她们晚训后洗完澡,是一定不会老老实实休息的,一定要好多人聚在一个宿舍里,一起看更新的电视剧或者动漫。偶尔刷刷手机聊聊八卦,时常交流一下互相看的书。当然,凑在一起多半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抄作业。
体操队也会安排文化课。文化课下课之后有些人往往会留在教室里不走,有人在整理笔记写作业,有人在等别人写好作业。
无论她们在体操上是什么水平,到了文化课教室都是普通学生,而普通学生自然分为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两类。林安和蓝颜妍这两个真正标准意义的好学生就成为了香饽饽,不少青年队的男生也会低眉顺眼找她们借作业和笔记。
林安在四门文科课程甚至直接跳了两级,和一群哥哥姐姐上高三的课程。
季湘成绩也很好,尤其数学和理科三门水平高出其他人一大截。但由于此人考试高分全靠脑子,不做笔记不写作业,别人想抄也没得可抄。不仅如此,找她借作业的人偶尔还会被随机羞辱一番智商,大家纷纷敬而远之。
被群众所追捧的是林安的笔记和作业,黑笔内容详实彩色重点突出,她的字又娟秀好看,看上去都赏心悦目。作业的准确率也高,堪比正确答案。
对此林安回应过一次,那时候她一边整理笔记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没什么的,我只是喜欢干这种事情,平常的学习能帮我静心。”
大家无语凝噎,对她竖起了更为敬佩的大拇指。
林安把写完的数学卷子夹到文件夹里,收拾东西才发现自己的历史笔记不见了。猛然想起来前几天借给于辰去抄,于是推了一下身边季湘:“你帮我去找一下于辰,让他把历史笔记还我。”
林安是个聪明姑娘,她从冬训那会就看出来于辰对她有朦胧的好感,但她自己并没有对这个男孩子产生任何关于爱情的感觉。而于辰也并没有说开,所以林安也就在这里僵着,只是或多或少减少了和于辰的接触,免得人家真的牵肠挂肚。说不定疏远比较久对方也就不在意了。
季湘正抄着林安的数学卷子奋笔疾书:“没空,你自己去。记得帮我从万廖那里把训练日记要过来。”
这个家伙极其随性。老师布置的题她都会做,此人给出理由——这种弱智题不值得耗费我的脑子。因此每次只捡一两题压轴的练手,其余全靠林安。
林安试图把自己的卷子抢回来未果,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东西?你的训练日记为什么在万廖那里?”她很惊奇。训练日记这种东西不像作业,一般都是记录每天的训练情况,还有运动员自己的反省总结与接下来的计划,不会写私密的东西,但终归是属于个人的**物品。
而这位万廖,二十岁的小将,天赋成绩都不突出,靠着吊环和双杠优势进的国家队,但在队内单项和全能都不如其他人,处在一线和二线的边缘。但此人长相还凑合,在男队甚至女队里人气都挺高。
不过这种没成绩的野鸡入不了季湘的眼,季湘一直瞧不上他,怎么会把这种东西借给他?
“他从我这抢走的。硬抢。”季湘头也不抬奋笔疾书,“我真的很烦他,不想看见他。”
“于辰和万廖是一个班的,估计找于辰肯定能见着万廖,你自己去吧。”
林安无语了,手指轻轻敲她脑袋:“你赶紧抄吧,填空题别抄串行了!”
教室里很多人,也不需要不好意思。林安大大方方走到邻班教室,找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坐着的男生。于辰和萧远爱黏在一起,喜欢选这个偏僻角落,上课猫在课桌后打游戏。
穿上衣服遮住身上的肌肉,男生竟然显得比较清瘦。于辰端正地坐在那里看书,身形挺拔又俊朗。
于辰和萧远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但体操队很难按照年龄划分,按照进队时间和知识掌握水平估摸着给划了两个班。二十岁的万廖也在这个班。
萧远不在,万廖也不在。林安走到于辰面前,轻轻叩了叩桌子。于辰从书本里抬眼,看见来人之后忙不迭地把书合上盖住手机,手忙脚乱地整理桌子,越整越乱。
于辰清秀白皙,脸长得很好看,此时面对喜欢的姑娘不由自主红了脸:“怎么突然来找我?”
强装的镇定也骗不了人。
林安平静道:“历史笔记该还我啦。还有,万廖抢了季湘的训练日记,我要帮她要回去。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于辰从包里翻出了林安的笔记本递给她,又起身去翻万廖的桌子:“没事,万廖东西都在这,桌面上那个是吗,我直接拿给你,回头跟他说声就行。”
他从隔壁桌的一小摞书里找到训练日记专用的那个本子,上面写了季湘的名字。他直接抽出来交给林安,没想到带出了一张纸。
那张纸大喇喇地飘到桌面上,林安和于辰同时看见了。
“……”
没什么重要,就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演算纸,但又变得特殊,因为上面写满了季湘的名字,不少后面还加了一个爱心。
林安:“……”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
她都不愿意往那个方面猜,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这位大哥是天天写季湘的名字回去扎小人吗?还是丘比特黑化诅咒版本的?”
她只能用这个借口合理化此等离谱行为了。
于辰眼疾手快给万廖夹回去:“不是什么扎小人。可能就是你想的那回事。”
他声音压低,示意林安在自己的前面空位坐下。
于辰沉默了一下才开始说:“他可能一直都喜欢,直到最近才意识到自己喜欢……”
林安再次:“……”
她狐疑地看于辰:“你早就知道?”
她心下莫名腾升一股怒火:“万廖是怎么对季湘的你不会不知道吧?我不明白这算得上是喜欢吗?在你们男生的思维框架里每天欺负女孩子,过来找茬就算是喜欢吗?”
万廖和萧远、于辰两个人不同。萧远是那种和他们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然总来和她们插科打诨,也会和季湘拌嘴,但把她们当妹妹,从不逾矩也一直保护。而于辰也会和林安开玩笑,但这人温柔也温和,边界感非常强。
但万廖不是,他经常犯贱,训练的时候凑过来阴阳怪气,被季湘发火怼了之后再怼回去。仗着自己长几岁对女队的姑娘们进行爹味说教。再比如季湘总会在坑里被突如其来的海绵砸脑袋,会被藏衣服,会被偷拍照片的闪光灯闪到眼睛。
季湘向黄芸、顾凯反映过几次,黄芸也又向上反映过很多次,但总是没有成果。
就好像总有大伞为他遮掩。
季湘和林安对其烦不胜烦。
林安匪夷所思:“是不是有病啊?你们男生拿骚扰当追求是吗?”
“……”于辰本来想给男生群体反驳两句,比如自己就不会干这事。但发现也说不出来什么。万廖这个稀烂的形象在前,尽管他自己对万廖做的那些事嗤之以鼻,也难以理解万廖,却也不能为男生们在林安心里留下的坏印象辩驳什么。
他只能认可林安的话。
“我不知道他喜欢季湘。他老骚扰季湘这个事,我和萧远也说过他很多次,拦过很多次,尤其是阿远。”
“之前有次万廖欺负季湘被抓到,萧远差点和他打起来。”
“但是小安,这个事情你别告诉季湘了。我怕她和万廖吵起来,这样的话影响不好。”
林安瞪他:“什么意思?这就是**裸的冒犯和骚扰,为什么我不能告诉她?季湘是受害者,为什么对她影响不好?丢人的明明是万廖才对。”
“你知道为什么万廖在男队和女队都受欢迎吗?”于辰垂下眼睑,“因为他有个在体育中心担任要职的老爹,在队员中也有人气。一旦闹大,上面随便给季湘安个罪名开除国家队,她的职业生涯就完了。还有你,小安,季湘这事你不可能坐视不管,很有可能连你一起搞走。”
“再说了,”于辰认真起来就收敛了温柔气质变得严肃,“你们女队里有几个小姑娘给他递过情书的。那几个姑娘跟你不是一组,我看平时你们也不太对付。难免她们会用这个事情来攻击季湘。”
“你那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于辰看着她的眼睛说。
林安在反复挣扎,在告诉季湘和保守秘密之间迅速地权衡利弊,终于点点头同意了。
她安静地沉默了一会。
“抱歉啊,我刚刚不该扫射你们所有人的,你和阿远都不是这种人,我知道。”林安直视于辰的眼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小辰。”
出大事了!!!
林安在回自己座位的几步路中脑子里反复大喊着这个声音。
她把训练日记摆在季湘桌子上的时候不知情的当事人还在抄作业,今天的任务量比较多,她写半天没弄完,顺口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林安没法回答,只能对她道:“没事,我和于辰聊了两句。”
季湘没发现她的不自然,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走吧,我们准备回去。”
林安反复琢磨于辰的话,他几乎已经把话摊开到明面上,告诉季湘的话,难免会发生他描述的那些事。以林安对季湘的了解,季湘一旦知道,恐怕是会手撕万廖。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开始思索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更好地保护季湘。
这件事终归太小,那天晚上文化课看到万廖草稿纸的事情在每天的训练里逐渐被淡忘了。日子平淡地流淌过了两个月,直到五月下旬的一天。
六月初他们将在福州参加全锦赛,国家队成员在五月底直接出发前往福州与各省队回合。在出发的机场,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出人意料又显得不合时宜的场合,万廖说:“季湘,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他说:“如果你也愿意,可不可以跟我交往?”
当时季湘和林安站在一起,身后还有男队的好几个人。万廖就这样当做平常任何一次对话那样,毫无掩饰地开口了。
季湘和林安都懵了。季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智障。
万廖后面说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见,季湘劈头盖脸打断道。
“你是不是有病?”她已经生气了。
但短短一瞬,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破口大骂。
她以平常的声音冷硬道:“如果是假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真的,对不起,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只能是最普通的队友,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了。你平时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没有追究你就已经算是宽容。我可以告诉你,你平常的行为我已经觉得非常冒犯,”季湘抬眼直视他,给出了标准女王式的‘’干脆利落的拒绝,“我很反感这些行为,因此也讨厌甚至恶心你,万廖。我们没有可能。”
“不……我……对不起……”
“我不会给你发好人卡,因为你是个很烂的人。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像队友那样相处,那兴许以后我们还能说话。”季湘不留情面,“如果你心有芥蒂的话,我们的任何关系都到此为止,我很抱歉。我也希望你对我道歉。”
礼貌又绝情。
万廖、以及他身后吓懵了的萧远和于辰甩在身后,季湘拽着林安扭头走了。
季湘和万廖撕破脸皮,这是最开始林安和于辰都担心的事。不过事情发生时声量不大,估计不会闹开。而现在,林安意识到让她更不安的一件事发生了。
林安被季湘拽到没人的地方,有点心虚,没敢看她。
季湘对她再熟悉不过了。看这个神情,以及常规该有但现在没有的反应,猛然间联想到两个月前那次时间过长的、和于辰的谈话。
她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是吗?”她语气平静冷硬,问句的内容却毫无疑问的语气。
“为什么不告诉我?看着我每天被他戏弄很好玩吗?你觉得这不算骚扰还特别有趣是吗?他每天用这种愚蠢又无聊的方式针对我,弄得我烦不胜烦,有的时候还狼狈不堪,结果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被一句‘喜欢你’抹去了。那一切存在过的伤害和嘲讽就不存在了吗?我被他喜欢难道是我的荣幸吗?最后还变成我的不知情调和无情。你也觉得看这样一场戏很有意思是吗,林安?”
季湘怒火中烧,但这是机场,还是大家都在的机场,她身上还穿着队服,无论如何不应该外溢情绪。她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狠狠地靠在了墙壁上。
从小以来母亲被男人欺骗的经历,她自己的经历,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害,刺向她们母女的箭都变成了季湘心里插满矛的防御盾。这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她有一些底线不能够被触碰。她本来以为至少一起长大的、最亲密好友的林安理应事知道的,可现在林安纵容着这件事,隐瞒了一切,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荒唐的背叛。
林安知道季湘真的生气了,她当然意识到这样的事情对季湘而言是很严重的伤害,一种深深的愧疚与负罪感笼罩在她心头:“对不起。”
她说的很真诚。
季湘和林安相伴近九年,几乎没有吵过架。虽然经常拌嘴,但那姑且只能算作插科打诨,但很少像今天这样地严肃又严重。
“对不起。两个月前那时候,我是看见了万廖写着你名字的草稿纸,还画了爱心。于辰当时和我也只是猜了个**不离十。于辰当时让我别告诉你,我答应了……对不起。”
“你还真听于辰的话啊林安,你俩更合适凑一对吧?你就一点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对吗?”季湘已经气晕了头,平时她是绝不会用这种口气和林安说话的。
“不……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我也真的没想过他会说出来……我以为每次我帮你挡一挡就可以了……”
“有什么复杂!?那你就要一直纵容他抱着这样的心态捉弄我欺负我是吗!看我被他玩弄和骚扰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吗!?看他天天拿那些鬼话讽刺我针对我很有意思吗!?”季湘已经接近低吼,注意已经有人看过来的时候才把脸转过去,背对着人群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林安也有点急也有点慌,闹不清自己这时候该说什么话,“我怎么可能那样想?!万廖在男队的背景有多深我们都不了解,我怕告诉你会弄巧成拙,万一……我只是想保护你。”
其中些许误会和背后的考量她没办法在一两句间解释,只能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可惜在季湘听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弄巧成拙?你不会以为这是什么小妙招吧?我告诉你林安,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我!”
“我不需要谁的保护!你也保护不了我!”季湘低声地冲她吼道。
机场播报航班登机,她转头走了,第一次把林安甩在了后面。
小安宝宝和小湘宝宝闹别扭啦,浅浅虐一下。
另:奥运结束啦!恭喜邱祺缘和周雅琴的奥运亚军,也恭喜张怡涵在团体上发挥不错的六套以及冲击G组难度的勇气。无论如何,勇敢和拼搏都值得嘉奖,三个小姑娘未来可期。期待三位的下个周期!也期待张博恒有一个圆满的未来。
又另:本文和现实不发生任何对应联系,切勿带入并产生纠纷。小说往往是个童话,现实总不会圆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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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42 福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