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6点,唐晓翼睡眼惺忪地走下楼梯,路过厨房时,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早上好,臭小子。”浅樱站在厨房里,一副老娘等你很久的样子。她今天用一条桃红色发带将头发扎起,脸上蒙着白色面纱,穿着一条淡紫色滚金边裙子,极为的好看。
唐晓翼清醒了些,“我在做梦吗?”他自言自语道。
浅樱拿起一杯热牛奶,朝他脸上泼去:“烫不烫?”
唐晓翼一下子被烫得完全清醒了,冲进卫生间,之后抱怨道:“有你这样叫醒人的方式吗!”
浅樱慢条斯理地往茶壶里续了些水:“这样的算什么,我还可以用法兰盘把你拍醒呐。”
唐晓翼默默无语。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窗外阳光明媚,花园里姹紫嫣红,百灵鸟和知更鸟在争抢花蜜,白云在蓝天中慵懒地舒卷。远处,开阔的平原上绿草如茵,点缀着点点五颜六色的野花,几只天鹅在平原的水洼中嬉戏。
浅樱拉开厨房的百叶窗,呼吸着空气中的花香,轻笑道:“今天的天气很好呢。”风吹起她那英格兰式卷的长发,面纱扬起,和着花香在空气中酝酿着美好的味道。
唐晓翼双手托腮,认真地盯着浅樱。而后者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身来:“你在看什么呢?”
唐晓翼指指挂在百叶窗上面的厨房闹钟,信口胡编:“看那个老式自鸣钟。”
浅樱翻了个白眼,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唐晓翼面前,顺手从面包机里拿出两片面包:“少给我废话,吃!”
唐晓翼的嘴里塞满了三明治,含糊地说:“你吃过早餐了吗?”
浅樱忙着解腰间的围裙,平静地说:“我比你起得早,当然吃过了。”
“坦卡普太太呢?她还没起床?”唐晓翼灌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臭小子,你不知道吗?”浅樱将围裙挂到挂钩上,轻声回答道,“坦卡普太太是中年人,自然要睡得久一些。”
唐晓翼拿起空了的茶杯,放到洗碗池里,用餐巾揩揩嘴:“好啦,今天要去哪里找曼宁校长?”
“干脆全荷兰排查,”浅樱盯着手中的GPS,思索片刻,指着一个地方说,“先从荷兰的西北方向开始找吧——你去干什么?”
唐晓翼正准备推开厨房后门:“去找洛基。”
浅樱挑挑眉毛:“不必了,我们骑自行车。”
“什么?!骑自行车?!”唐晓翼瞪大了眼睛。
“没错,难道说你还想骑狼王招摇过市?”浅樱推出两辆自行车,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唐晓翼犹豫道:“可是……”
浅樱打断他的话:“可是什么?难道说……”她的表情立刻切换到嘲讽:“你不会骑自行车?”
唐晓翼握紧了自行车把,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绝对不止14岁。
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今年多少岁?”
“随便问女士的年龄是很不礼貌的,”浅樱鄙夷地说,“我今年14岁,才不是亚瑟那样的童颜百岁老头子。”
唐晓翼踏动了自行车踏板,心中腹诽:鬼信哪!
浅樱骑车走在了他的前面,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是我真的只有14岁。”
她骑着自行车行驶在鸢雨街的彩色卵石路上,身旁掠过别家种植的蔷薇架。蔷薇在架上开得正旺,花朵娇艳欲滴,但是茎上的刺在时刻提醒人们不要靠近。
唐晓翼盯着蔷薇,突然觉得浅樱就像这蔷薇,美艳优雅,吸引人靠近;当人靠近时,却又被枝上的刺给刺伤。
这一出神,就忽略了路上一块碗口大的拦路石。
唐晓翼的自行车被那块该死的石头给绊了一下,磕磕碰碰地颠簸在卵石路上,眼看着就要摔倒——
浅樱一鞭子过来,缠住自行车龙头,接着用力一拉,自行车奇迹般地回归了原位。
唐晓翼抓紧自行车把手,感到冷汗直冒。
他看向浅樱,只见她收起细鞭,继续向前骑,一副没事的样子。
看来,她帮助自己只是因为不想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吧。唐晓翼的目光落寞起来。
浅樱的表情也很惊恐,她当时以为唐晓翼是真的要摔了,所以情急之下,用鞭子缠住了自行车龙头,用力一拉,没想到真的救了他。
因为她的脸上戴着面纱,所以唐晓翼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两个心怀心事的人,在到达荷兰西北部后,立刻放弃了寻找的想法。
因为、因为西北部根本是一片蛮荒之地!
浅樱烦闷地一踢脚边的石块,感到很愤怒。
这鬼地方真的是最不像荷兰国土的荷兰国土。
惨淡的日光漫无目的地洒在乱石堆上,铅色的积雨云层堆积在灰色的天空中。乱石堆中的枯树枝丫错综杂乱,缠绕在一起,活像一只只枯骨。石堆上不时爬过一两只黑色的虫子,可怕极了。
唐晓翼盯着手中的GPS,犹豫不决地问:“接下来去哪里?”
浅樱斩钉截铁地说:“西南部!”
当他们跨上自行车时,子弹的破空声响起,浅樱下意识地往唐晓翼身边一挡,面纱扬起,唐晓翼依稀看见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子弹正中浅樱腰部,浅樱捂住腰部,将眼底的痛楚小心掩去,幸好腰带是玫红色的,再加上浅樱站在唐晓翼面前,所以唐晓翼一时没有看见子弹打中了浅樱。
唐晓翼戳戳浅樱,讶异于她的沉默,认真地问:“你没问题吧?”
浅樱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没事。”说着,她强忍痛楚,踩动自行车:“走吧。”
唐晓翼忐忑不安地盯着浅樱,感到心在不安地疼。
浅樱整整面纱,偷偷取出一瓶消毒用的酒,洒了一些在伤口上,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用这样简单的处理方式。
当天,浅樱带着伤跟着唐晓翼跑遍了整个荷兰,最后下午5点回到鸢雨街23号时,浅樱慢悠悠地踩着踏板落在唐晓翼后面,感到头晕目眩。
唐晓翼把自行车停在23号门口,回头看向浅樱,浅樱动作僵硬地把自行车停下,接着直接倒了下去。
唐晓翼扶住浅樱,浅樱声音极小地说:“臭小子……”之后完全昏了过去。
唐晓翼的手沾到了温热的粘稠物,他一看,那粘稠物是血!他立刻把浅樱抱到了客厅。坦卡普太太正在一下一下地顺着波斯猫的毛,立刻把浅樱接了过来,回头对唐晓翼说:“浅樱她是被子弹击中腰部,之前她给我打过了电话,你先在客厅等一下吧。”说完,坦卡普太太抱着浅樱上了楼。
唐晓翼坐在沙发上,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心疼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浅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会引起她的任何注意,就好像一滴水落入了水塘、一粒沙坠入沙漠一样普遍,但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她这样保护着。
为什么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
唐晓翼抓着头发,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过了三小时,坦卡普太太揉着眉心,走下橡木楼梯,对唐晓翼说:“浅樱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在昏迷中,她有点低烧,你可以上去看看她,三楼左起第七个房间。”
唐晓翼飞奔上楼,一把推开房门,看见浅樱如同一个洋娃娃般安静的躺在床上,巧克力色的长发肆意弥散开来,扇形睫毛像羽毛般轻舞,平稳地呼吸着,额头上盖着毛巾。
她依旧戴着她的面纱。
唐晓翼伸出手,想要摘掉面纱,浅樱的眼睛突然睁开,紫色眸子中涌动着点点星光,她猛地扼住唐晓翼的手。
唐晓翼没想到一个病人的力气还能这么大,他挣脱开她的手,浅樱轻轻一笑:“想必吓到你了吧。”说着,她用一只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肩上裹着一条青色薄纱披巾,身上套着一件天蓝色丝绸皱纹长裙。
唐晓翼一脸的鄙夷:“我说你真的很逞强,明明已经受伤了,干嘛还和我到处跑?”
浅樱拉下额头上的毛巾,丢到一旁的银水盆中:“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死,再说,我受亚瑟之托,必须得完成任务呀。”她淡然地说,将毛巾搓了搓,拧干。
唐晓翼的心头一抽,原来她跟着他跑,只是为了亚瑟……
浅樱自顾自地把毛巾折叠好,将毛巾盖到额头上,颇有嘲讽味道地说:“如果我不跟你走,你知道从哪里开始找吗?”言下之意就是,没有我,你是找不到的。
唐晓翼立刻开始赌气,吵吵嚷嚷地说:“怎么可能!你明天和我去一个地方!”
浅樱翻了个白眼,裹紧了披巾:“我说先生,你不会想要把我卖掉吧?Par(空格)parenthēes(顺便说一句),我可卖不了多少钱。”
“谁要把你卖掉了,好好养病,明白吗?待会儿我让坦卡普太太给你送些晚点来……给我好好躺着!”唐晓翼把浅樱按床上,摔门而出。
浅樱摸摸面纱下的脸,无声地笑了。
过了一刻钟,坦卡普太太端着玻璃镂空托盘推门进了房间,笑着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把浅樱扶了起来,在她的背后加了一个花格子布靠垫,笑眯眯地说:“唐先生对你可真是上心,还专门告诉我要送什么东西来。”
浅樱卸掉面纱,看了一眼玻璃托盘中的东西,浅浅一笑:“是吗?这又如何?”
“这又如何?这又如何?Mademoiselle(小姐)?”坦卡普太太用餐刀切开酥脆的苹果馅饼,叉起一块塞入浅樱口中,“哎呀,这就说明,唐先生他喜欢你。”
浅樱差点被噎到,灌了一口薄荷热红茶后又咳了几下,之后轻声说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坦卡普太太咯咯直笑,又切了一块苹果馅饼,塞进浅樱的嘴里:“怎么不可能?唐先生亲口对我说的。”
浅樱默默接过坦卡普太太手中的馅饼盘子:“太太,谢谢你,现在你可以出去了。”她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坦卡普太太关上房门,遗憾地对在外面听到所有对话的唐晓翼说:“对不起,唐先生,浅樱她好像并没有反应。”她小心地观察着唐晓翼的表情。
唐晓翼斜倚在墙壁边,指尖触摸着墙上的波斯挂毯,黑色的眼睛中深邃一片,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轻声说道:“谢谢你帮我这个忙,坦卡普太太。”
坦卡普太太看看那张紧闭的房门,捏了一把汗。
是夜,浅樱侧卧在床上,盯着窗户上镶嵌的彩绘玻璃兀自出神;坦卡普太太坐在安乐椅上织毛衣,她的那只波斯猫蜷成一团卧在她的脚边;唐晓翼站在花园里,仰望着浅樱房间的那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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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这篇文时,我疯狂痴迷《简·爱》,文中所有(标注了中译的)外文就来自于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