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眼眶麻木的酸涩感唐晓翼初步判断出自己昨晚上绝对没睡好,心情莫名一阵低落,抬起头看见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趁虚而入,落地窗后的波斯地毯上是大块条纹状的金色光芒,灿烂而温暖。唐晓翼头疼欲裂的跳下床,打开房门的那么一瞬间会有打开任意门的错觉。
还好还在接受范围里。唐晓翼扶着额头叹息,娘娘腔腔的踮起脚小心的跨过堆放在地板上的杂物,刚刚走进卫生间客厅里就有冷淡的声音传来:“起来了?”
唐晓翼从卫生间的门往外望,慕殊盘腿坐在沙发上,披着薄毯,百无聊赖的拿着遥控器不断的换频道,年代久远的港产武打片声音嘈杂而拙劣。她看起来气色很好,没有传说中自由撰稿者惯有的黑眼圈,唐晓翼把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昨天把她哄去睡觉的功劳,有些沾沾自喜,感觉自己保全了一个美好少女的白净面孔,于是在心中给自己记上大大的一笔,开开心心的开始往牙刷上挤牙膏。
磨磨蹭蹭的洗漱完已是上午八点刚过,清明岛迟迟苏醒,街上有了自行车叮铃铃的车铃声,风中隐隐有蔬菜小贩的叫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可以看见大西洋雪白的海浪,阳光普照,碧波荡漾的大海犹如亚瑟温柔深邃的湛蓝眼眸。唐晓翼听着武打片的声响咬牙切齿的想,亚瑟你个混球,说什么没时间,其实就是想骗我来这里玩玩吧。
可是能去哪玩呢?
问慕殊吧。
“诶慕殊,你知道清明岛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唐晓翼回过头,露出自以为阳光温暖的笑容。慕殊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起一块苏打饼干:“不知道,我不怎么出门的。”
好冷淡……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被她打败,刚准备再接再厉发几个烟雾弹,却听得楼下有人唱昆曲,是《杨迎春》——“红梅绽放幽香正逢小春,添兽炭畏严寒紧掩朱门。昨夜晚绮窗前北风催紧,欲登楼望瑞雪一散心情”,很婀娜的曲子,唐晓翼见慕殊听得入了神,非常扫兴的问道:“是谁在唱?”
慕殊咬了一口饼干,冥想状:“房东的夫人,她是中国江苏苏州的,说得一口吴侬软语,很好听。”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断壁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唐晓翼忽然唱出这一段,眼神浩渺的模样看得慕殊一愣一愣的,慌忙以端茶掩饰了过去,别开眼:“《游园惊梦》的杜丽娘?不错。”
“没猜到我也会唱昆曲吧,哈哈。”唐晓翼干笑了几声,心想幸好以前奶奶教过一点,他也只有这段唱得最好,不过以他的机智与才学——绝对可以骗过慕殊的,对吧对吧?
慕殊面不改色,放下水壶,杭白菊静静地在氤氲的热气中盛开:“唱《春闺梦》。”
唐晓翼喜不自禁,他也有唱过这个曲子,刚刚扯开嗓子又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却说不出是哪里:“细思往事心犹恨,生把鸳鸯两下分。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薰笼坐到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啊!”
慕殊摊手作无辜表情:“我看你那么喜欢唱,就给你表现机会啊,继续唱,我听着。”她拍掉衣服上的饼干碎屑,端起电脑放在大腿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配上她的话确实让唐晓翼很怀疑她的真诚之心。
“哟,我刚刚听见三楼有人唱昆曲,是不是小殊你家的啊?引荐引荐给我看看呗?”门外有高亢的女声,脚步声踏踏的直上慕殊家门口。慕殊放下电脑走到玄关去开门:“不是的啊,我们家就我一个人……杜太太你也知道我不会唱昆曲的,对吧?”
唐晓翼之前就听陈稚凉介绍过了,房东姓杜,他的夫人自然也可以称呼为杜太太。因此他并没有很惊讶,就那样站在落地窗后,听着慕殊和杜太太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推诿。
杜太太的声音非常纤细妩媚,全然不似一个步入更年期的中年妇女,她喜气洋洋道:“是吗?小殊你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啊?”
慕殊语气一如既往的客气而疏离:“没有看得上眼的男人,就没找了。”
“小殊你在撒谎,我看见他了,就在落地窗那里!”杜太太戏剧性的笑了起来,指着慕殊身后笑个不停。她确实是看见他了,那样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沐浴在阳光下,想不让人注意都难吧。
慕殊只当杜太太是虚张声势,手依然搭在门把手上:“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男朋友。”
杜太太犹自笑得癫狂:“看不出来啊,小殊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嘿那位小哥,今年几岁了?”
“我?”唐晓翼指指自己,下意识的认为杜太太问的不是自己,杜太太银铃一般悠扬清脆的笑声不停:“当然是你!小殊房间里不就只有你一个小哥吗?”
慕殊这才明白杜太太不再是作假了,她脸色一沉:“他是我的远方表弟,过来借宿而已,对了,他叫……”他叫什么?慕殊冥思苦想,迟迟没有给出答案。杜太太却是已经不耐烦起来,小女生一样的跺着脚嚷嚷:“他叫什么呀!小殊你还不告诉我!”
“他叫——慕央城!”慕殊下决心给唐晓翼安插了一个自己的角色名,唐晓翼由于站得远和慕殊声音小的缘故,并没有听见慕殊给自己的名字,白痴似的笑呵呵的:“我,我叫唐晓翼。”
客厅内外顿时沉寂了,杜太太挤出一个微笑:“那么唐先生……你是慕殊什么人?”
唐晓翼从慕殊足以飞刀子的眼神中意识到自己闯了祸,瞬间没了底气,垂头丧气道:“我是慕殊的表弟,表姐你的表情很难看。”
“那为什么你不姓慕?”杜太太越过慕殊走进客厅,她穿着面粉袋子一般的阔大的丝绸衣服,银色的奇异脚环叮当作响,体态颀长细瘦,皮肤保养得如同新生婴儿一般的娇嫩白皙,不像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看起来像一个妖娆的印度舞娘,偏偏却偏爱至极了昆曲。
“因为——我爸爸是入赘唐家的!”唐晓翼铁了心要把自己家族打造成高大上的古老世家,用非常不着调的语气高傲的说道。杜太太怀疑的把他从头打量到脚,突然抬腿一踢他挺得笔直的小腿:“看起来身体素质不错,小殊,把你表弟给我教?”
慕殊倚着门框,也不想去阻止什么了,懒洋洋道:“不要,他唱得不行,听着毁您耳朵。”
虽然知道她是故意的但确实不怎么中听……唐晓翼机智的选择沉默,杜太太撅起嘴:“小殊你总是骗我!他明明唱得那么好,可抵名旦信不信?”
“不信,也不想信,”慕殊做出一个请回的手势,“杜太太,您也在这里胡闹够久了,走吧?”
杜太太依依不舍的看着唐晓翼:“那好吧,不过小殊,我有一个要求,可不可以让他每天都给我唱一段《游园惊梦》?我喜欢他的声音。”
“这个你要问他。”慕殊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脸侧向阴影里。唐晓翼急忙道:“完全可以,乐意效劳。”
“那我就放心啦!谢谢了!”杜太太欢快的一拍手,蹦蹦跳跳的下楼去了。慕殊没关门,向唐晓翼抬下巴:“走吧?”
“走去哪?”唐晓翼心下疑惑,呐呐道,慕殊垂下头,漆黑的发丝微微遮住她迷蒙的双眼:“去陈稚凉那里蹭饭啊。”
唐晓翼只好去穿鞋,趿着鞋子走出去几步,回头:“你不去?”
慕殊轻轻摇头,重重地关上门,动作快到唐晓翼吓得不自觉的耸了一下肩膀。
其实是心情不好吧。
唐晓翼顿时有了莫名的挫败感与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