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翼］乐园 第10章 夏日梦马

乔治原本正坐在卧室里，隔着一道玻璃同保温箱里的阿西对视——或者不如说，是乔治认为的“对视”。毕竟阿西的眼神总是如此，既呆且直，偶尔转动，大多数时候懒洋洋地趴在钙沙中，吝于对外界作出反应。

阿西是乔治饲养的爬宠，小小一条，通体黑褐，爱吃水果与鲜肉，性格意外的相当亲人。有时乔治放它出来玩，它便会爬到乔治的手上，用尾巴亲密地圈住他的手指。

这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父母外出，只有乔治和弟弟乔尼在家。乔尼在客厅看漫画，他怕热，即便现下气温不过十几度，在家也要开风扇。隔着一道房门，老式风扇的吱呀声也能传入乔治耳中，他已习以为常，能够自如地做自己的事。

乔治疑心保温箱的温度会令阿西不适，刚稍稍调低了些，便听得窗下一阵车铃大作。他自觉不妙，探头出去，果真见唐晓翼骑着自行车，正停在他窗下，抬头来看着他。

“走啊！”唐晓翼大声说，“去打电动！”

这一嗓门，喊得着实雄浑有力，连客厅里的乔尼都听见。乔治房门被弟弟打开，乔尼兴奋地扑到窗前：“喂——唐哥，我也要去！”边说边拉拉哥哥的衣袖，“走啊哥，别犹豫了，打电动诶！”

“你也不多问问他，”乔治不冷不热地说道，“是去街机厅还是你家？”

“当然是我家，有电动打还有饭吃，你还不满足？”唐晓翼佯怒，撇开一侧眉毛，乔尼闻言愈发激动，两眼几乎要蹦出星星来，大喊一声“唐哥你等我下楼”，便自顾自跑出去了。

乔治按了按眉心，既觉头疼，又觉不对劲。平白无故的，唐晓翼为何邀请他们兄弟二人，去他家玩电动？可别无他法，他被亲弟弟推搡着下了楼，解开了自行车的挂锁。等到乔治推着单车出来，乔尼已经坐在了唐晓翼的车后座上，犹自嫌弃哥哥太慢：“走啦！”

乔治家离唐晓翼家并不远，骑自行车五分钟就到了。拐过街角时，乔治习惯性揿响车铃，意在提醒视角盲区的车辆与行人，眼角余光却瞥见唐晓翼抬头，像正在看着什么东西。乔治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左手边那栋居民楼的三楼，某户阳台上，正站着个人。

唐晓翼先打招呼：“嗨！南岑！”

乔治后知后觉，也只好打招呼：“南岑。”

他们在唐晓翼家所在的单元楼门口刹住了车，乔治把单车推进楼道，刚锁好车胎，起身便听见唐晓翼在试图邀请南岑：“乔治和他弟弟来我家，加上我妹，我们一起打电动——你要不要也来？人多热闹嘛。”

她怎么可能答应，她一看就像是那种……不喜欢热闹的个性。乔治一面想着，一面拉上弟弟，要拖着他一起上楼，不做唐晓翼和南岑间的电灯泡。然而他刚登上一级楼梯，便听见南岑的答复：“……好吧，那就麻烦你了。”口吻中掺杂着几多无奈。

乔治回头看去，南岑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阳台上。没过多久，她便出现在了单元楼门口。她穿着宽松舒适的家常衣裳，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低垂的马尾辫，露出一张干净恬静的脸。

唐晓翼指指乔尼：“这是乔治的弟弟。”

乔尼则谨慎地叫人：“……姐姐好。”然后拉住哥哥的手，用动作催促他快往上走。

一行人很快来到唐晓翼家门前，尚未敲门，就有人从屋内开了门。一个小姑娘探出头来，见是乔治和乔尼，先熟稔地一一打过招呼，方把视线落在唐晓翼身后的南岑身上：“欸，哥，这也是你朋友？”

“同学，同学。”唐晓翼把乔尼和乔治推进屋，转身对南岑说，“家里比较乱，见谅……你穿这双拖鞋吧，新的。”

弯腰换鞋的乔治还是偷偷翻了个白眼：要知道他第一次来唐晓翼家做客时，可没有穿新拖鞋的待遇。

小姑娘向南岑自我介绍，说名字叫“唐欣”，是唐晓翼的妹妹——“但我和我哥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奶奶领养的。”唐欣说着，从厨房里端出茶水，一一分给客人们，“姐姐，你是新搬来的吧？之前好像没有在附近见过你。”

“对，我刚……搬来不久。”滚烫的茶水盛装在塑料杯里，南岑捧在掌心，只觉那层直接与杯身接触的皮肤几乎都要被烫下来，她连忙将茶水放在了茶几上。

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板上，乔尼和唐晓翼正埋头摆弄着红白机。那时，红白机在国内还算得上是稀罕玩意儿，唐晓翼家的这台，还是他父母从国外带回来放在家里的。尽管父母三令五申不准他天天玩，但他们终归常年不在家，红白机的开启频率自然由唐晓翼随心决定。

奶奶并不在这方面多拘着兄妹俩，她一向认为放任孩子自由生长就好。

陪乔尼玩了几把电动游戏，唐晓翼就将手柄交给了乔治，起身询问唐欣：“奶奶是去逛集市了吧？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唐欣看了眼挂钟：“嗯——就快了吧。哥，要不你骑个自行车去集市接一下奶奶呗，她估计买了好多东西，让她一个人提回来也太累了。”

“你哥就是这么想的。”唐晓翼转头询问客人们，“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等下顺路一起带回来。”

乔尼立刻点了几道菜，乔治和南岑则没发表意见。唐晓翼说着“那我走了”，又在换鞋时朝妹妹使了个眼色，唐欣心领神会，转身坐到南岑身边，拉着她开始聊天。尽管兄妹二人间并无血缘关系，但在“健谈”这一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况且唐欣情商高、嘴巴甜，很快便哄得南岑逐渐放松下来，脸上也有了笑意。

记挂着哥哥和奶奶马上回来，唐欣离开沙发，先去厨房里把饭煮上。南岑坐在茶几旁，观察起了这个家。唐晓翼家和南岑家的布局大体相同，俱为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只是其中稍大的那间卧室分隔作了两间，兄妹二人一人一间。

与南岑家的“极简主义”相比，唐晓翼家显然奉行的是“极繁主义”，很乐意用生活用品填补每一处角落，于是整个空间都显得热闹，无数件物品拥挤却又井井有条，乖巧地呆在它该呆的地方。光是南岑所处的这间客厅，便遍布可供揣测的生活痕迹：从放置在柜面上的全家福，到高低错落地挂在墙面上的动物标本、颇具民族风情的挂毯、各种人物的合照……南岑的视线逐一扫过这些物件，仿佛能从中触摸到这一家人不为她所知的那一面。

她大约看得出来，唐晓翼的家境并不差，甚至称得上小康：至少在那个年代，不是所有家庭都可以拥有一台红白机的。

只是她不理解，既然家底富足，为何还要继续留在广泰？即便退一步讲、对广泰有着“家乡情结”，那也大可以搬离这处街区、换一套更好的房子，那样的话，唐晓翼和唐欣也不必平分一间卧室。

……这些念头，在南岑脑海里转过一周，绝不会直接向唐欣或唐晓翼发问，因为那么做也太失礼。她换了个坐姿，喝了一口茶。茶水已不如最初那般滚烫，漫溢于唇齿间的，只有温热的茶香。

乔尼再次输掉了游戏，丧气地把手柄一放，起身钻进了洗手间。乔治拿着空闲下来的那个手柄，看向南岑：“你要不要也来玩玩？”

南岑摇头——她此前从没有接触过这类游戏，也绝不想让乔治来教她怎么玩游戏。她深知，强迫他人做自己不情愿为之的事，是人际交往中的大忌。于她、于乔治，皆是如此。

乔治也不强迫，自个儿将手柄和游戏机收拾好了，走进厨房询问唐欣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南岑自觉呆坐在沙发上不好，于是也起身跟进去，好歹剥了几颗大蒜。

唐欣“诶诶诶”着，将乔治和南岑都推出厨房：“你们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我这厨房就这么点儿大，可容不下你们！”

她叉腰站在厨房门口，貌似严肃地对客人们喊话：“今天是你们来我唐家做客，断没有叫你们帮忙的道理！”

瞧着唐欣摇头晃脑、装腔作势的可爱样子，南岑忍俊不禁，捂嘴偷笑。她觉得这个小女孩真有意思，水灵又活泼，正是最古灵精怪的年纪，耍起宝来真叫人百看不厌。忽而门锁一声响动，唐欣立即跑过去开门，甜甜地叫上一声“奶奶”。

南岑却无端地紧张起来，和乔治、乔尼一起走到门边，迎接唐奶奶。

先走进屋子的是唐晓翼——但他也只是把几个沉甸甸的袋子先搁在了地上，又转身去拎别的东西。乔治带着乔尼跟出去，三个男孩走一趟，便把东西全运进了家门。

唐欣则麻利地将东西从袋子里掏出来，一一归类，动作娴熟流畅，显然是老手。这下南岑倒没事好做，拘束地站在一边，等他们忙完进来。

唐奶奶随后进门来，先用笑眼瞧着南岑，和颜悦色道：“你是晓翼的同学吧？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又抬眼去看乔治和乔尼：“哟，好久没见到你俩了，终于想起来看看我啦？”

唐奶奶身量娇小，满头银发绾作圆髻，额前、鬓角、脑后皆无一根乱发，显得既精神、又体面。她穿着一身古法旗袍，版型合宜，颜色低调，颇衬老人家肤色。加之她气质出众，甫一出现，便显得同旁人不同。

她乐呵呵地换了鞋，嘱咐客人们放轻松、拿这里当自己家看，不必太拘谨。接着她便开始指挥孙子孙女收拾东西、准备做饭，一一细数今晚要做的菜色，打发唐晓翼和唐欣各行其是。

南岑本以为唐奶奶会像别的年龄相近的老人那样，坐下来盘问后辈们的情况，不料唐奶奶给孙子孙女布置完任务后，就进了自己的卧室。她有些意外，又觉得放松：她可不想被提问，唐奶奶此举正中她下怀。

唐晓翼和唐欣显然做惯了厨房的活计，不消二十分钟，几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便被端上了餐桌。乔尼深吸一口气，大声夸赞：“唐哥、欣欣，你们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啊！”

端着菜碟的唐欣便笑着唾他：“等下吃到你不喜欢的，可不许说我们哦。”眼风又扫向还在厨房里忙活的唐晓翼，“嗯——不过你可以骂我哥，不好吃的肯定都是我哥做的。”

唐晓翼一手抱着饭碗、一手攥着筷子，大步流星地走到餐桌边，没好气地看了妹妹一眼：“好你个唐小欣，哥哥惦记着你爱吃冰淇淋，回来路上还特地跑去给你买了一支，你倒好，吃完就忘了哥哥的好啦？”

唐欣吐着舌头打哈哈，跑过去帮哥哥摆碗筷，热络地招呼大家都过来坐，又去敲奶奶房门：“奶奶——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