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他人即地狱。
尹钟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掉入这个由周遭人演变成的地狱,但他知道自己正如一只困于巨大蜘蛛网的小虫子,即便奋力抗争,却依然徒劳无功。
瓮中捉鳖。
昏迷的尹钟宇脑海闪过了许多过往的片段,他想起了失智的哥哥,想起了可怜的母亲,当兵以及上大学的种种经历,零碎又散乱。
苏醒之际,尹钟宇有一瞬恳切期盼,如果自己一觉醒来仍待在乡下那温暖的家,该有多好。
缓缓睁开眼,意识仍有点混乱,他开始左右顾盼,发现自己身处考试院四楼,立刻剧烈挣扎,但动弹不得。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不远的徐文祖,随即是躺在牙科椅上的闵智恩。
心脏仿佛被揪住了,他蓦然瞪大双眼,挣扎着想冲过去确认她的安危,“智恩啊……”
闵智恩安静地闭着眼,毫无反应,这让尹钟宇不禁提高声音,变得急躁无比,却又无可奈何。
“智恩……闵智恩!”
见他醒了,徐文祖随手拉来一张木椅,好整以暇坐在尹钟宇面前,似笑非笑。
“看来,你是真的深爱着你的女朋友吧。”
若非被绑在椅子上,尹钟宇发誓他一定会克制不住扑上前赏这个男人一拳。
“就像刚才,你明明知道回到这里不会发生好事,为了救闵智恩,你还是来了。”
望了眼那紧张不已的神情,徐文祖轻轻扬了下嘴角,停在诡异的弧度。
“真有趣。”
徐文祖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越过尹钟宇,落在他身后的一扇小窗,唯一的光源,仿若在注视着一个遥远的焦点。
四楼的光线向来微弱,虽然无法将黑暗一扫而光,可其实那也足够了。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神奇吗?”
徐文祖淡淡瞥了他一眼,听似随口一问,可又隐隐约约地,好似真的很好奇答案。
男人云淡风轻的态度令尹钟宇咬牙切齿,他不觉得像徐文祖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能够理解那种缥缈的情感,不过是一时兴起。
“我问你把她怎么了!你把智恩怎么了!”尹钟宇用尽全力朝面前的人嘶吼,像一只抓狂的野兽,悲愤欲绝。
片刻,徐文祖才收起目光,貌似也不怎么在意刚才那道问题,视线回到尹钟宇身上,露出微笑,叫人摸不着底细。
“她还没死呢,只是暂时睡着而已。”
他看见尹钟宇半信半疑地转头看了看闵智恩,于是便向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撒谎。
尹钟宇的情绪似乎平复了几分,攥成拳头的手掌并未松开。
“听着……我可以留闵智恩活路。”
双手捆在椅子上无法动弹的人忽然抬起头,但无神的双眸没有焦点,空洞得可怕。
尹钟宇历历在目,那个寒冷的雨夜,一切噩梦的源头,徐文祖站在考试院四楼对他所说的一字一句。
“只要,你把外面的人全都杀死。”
尹钟宇讨厌徐文祖平淡中透着一股莫名笃定的语气,好像已预见了结局。
绑住双手的胶布被匕首划开,接着,刀子被扔至尹钟宇脚边。
黯然无光的双眸,有那么一瞬,闪过一丝憎恨的光芒。
“不用想太多,跟着心走吧。”
那句轻语,仿佛一道魔咒。
这个男人,是恶魔。
自始至终,双手不沾血,便将考试院的人送入地狱。
洪南福,严福顺,边德钟。
从一开始,徐文祖就没打算放过这里任何一个人。
胸腔一股长久以来压抑的怒气及郁闷,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全数宣泄在了手中那残忍而尖锐的刀尖上。
温热的血液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意,刺眼的猩红填满了视线,理智早已分崩离析,尹钟宇屈服了。
嘴角挂着血丝,脸上满是淤青红肿,即便如此,尹钟宇仍十分清醒。
“我要把你们全杀掉……”
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
那一刻他才终于恍然大悟,徐文祖为什么总是格外关注他,纠缠不休。
出于一种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寻找同类的本能。
注视着表面光滑得反映出一丝冷光的刀身,尹钟宇突然想起那位住在311号房的姑娘,他好久没见到她了,后来得知她成功搬走的消息让他安慰,同时也有点后悔。
如果,自己也能够像她一样,拥有逃离地狱的机会,如今是否会变得截然不同?
可惜,直至最后,他依然没遇见那机会。
因此,尹钟宇告诉自己,他一定要结束噩梦的源头。
他们在四楼互相厮打,谁也不遑多让,尹钟宇刚杀完人,近乎精疲力尽,但他好像对痛楚麻木了似的,发了疯般顽抗。
也许,他比自己想象中还憎恨徐文祖。
别看徐文祖身材瘦高,看似弱不禁风,力气却意料之外的大,更丝毫不留情,尹钟宇好几次处于弱势,险些丧命。
“去死吧!”
最终,尹钟宇只来得及将手术刀送入徐文祖的腹部,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但他清晰记得那细腻的触感,湿润的鲜血沾满手心。
他还想插得彻底些,徐文祖忽然抓起一旁的锤子防不胜防往他头部抡了一下,他一时躲避不及,吃痛地倒在一旁。
徐文祖趁机站了起来,他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去,受了不少伤,呼吸不稳,连站立都略显吃力。
“承认吧,杀光考试院那些人的时候,你不也乐在其中吗?”
尽管如此,面前的人却微微笑了,像是终于忍不住。
尹钟宇早已力气枯竭,浑身虚软躺在地上,贪婪地吸入空气,无力望着徐文祖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
昏迷之际,耳畔隐隐约约听见除了自己虚弱的呼吸声以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像是在对他呢喃。
“你逃不了的,不管我还活不活着。”
遗憾的是,尹钟宇并没能终结他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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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于首尔市区,银贤洞某考试院发生惨无人寰的连环杀人案已确认犯人,经调查相信前阵子仍未侦破的一起度假村家族命案,同样由他们所为……”
病房被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充斥,尹钟宇面无表情躺在病床上,外面的蓝天白云倒映在他宛如一潭死水的眸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住在伊甸考试院的那段日子噩梦连连,尹钟宇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
如今,他待在宁静的病房里,无需担心门外藏着时刻想趁虚而入的人,照理说应该安心些,可还是经常在半夜惊醒。
待在病房的时光甚是漫长,几天前,两名刑警曾拜访他的病房,想了解关于那晚伊甸考试院的详情。
“我们在现场采集到了大量血迹,证实属于考试院的那群人,但绝大部分还是随着那晚大雨流走了,增加了不少调查难度。”
尹钟宇只字不提,他们讨论的也没怎么听进去,传来只是零零碎碎的。
“但是这个男人,目前生死不明,从当场血迹来判断,他应该伤得不轻,要独自离开不容易……”
他愣愣看着对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面赫然是徐文祖。
那刁钻狡猾的男人,是没那么轻易自投罗网的。
胆大包天在首尔市中心犯罪的人,傲慢得简直就像蔑视了法律的存在。
尹钟宇站在厕所,镜子映出了仍未痊愈的淤青以及划伤的脸庞,却没能照映出他伤痕累累的内心。
他是谁?
一个被世俗掏空的躯壳,被曾经翻涌而起的杀意淹没,如今正渐渐迷失自我。
他是尹钟宇,只是再也并非昔日那个善良耿直的尹钟宇。
其实尹钟宇心中清楚,将他推入更深的地狱的不是徐文祖,更不是考试院,而是他自己。
-
午后,树荫下,阳光细碎,湛蓝的天空,偶然间一阵微风拂过,医院的休闲公园人来人往。
苏正花担忧地看了看坐在长椅一动不动的人,劫后余生似乎也为尹钟宇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听说你不见人,还很担心来着,不过看到你就安心多了……”
仿佛置若罔闻的尹钟宇突然开口,静静凝望着前方,像在喃喃自语。
“……会怎样呢?那些孩子。”
“什么?”
苏正花不明所以地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不远一处草坪,风停了,五颜六色的风车夺人眼球,一名孩童不慎跌倒,另一名立刻上前扶起,场面看似欢乐和谐。
“哎哟,真可爱。”她只是笑着感叹了句。
“苏巡警。”
“嗯?”
她转头,发现尹钟宇呆滞的目光投向自己,苍白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一句疑惑,眼神却意外的认真无比。
“你觉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呢?”
年轻的巡警似是没料到尹钟宇会提出这种问题,愣住了,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须臾,才干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青年默默转开目光,不再开口。
都说善恶分明,却也最混淆人心。
世上,本来便没有绝对的善人,绝对的恶人,人类都是遵循着内心存活的。
世人总是被蓄意营造出的假象蒙蔽,进而忽略背后的真相其实是多么不堪。
很快,真实总会逐渐埋没于土壤,在这漫长的岁月之中,在这淡漠的社会之中。
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在乎。
毕竟,这本来就是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