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祖的心思随着年龄的成长越来越难以捉摸,即便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严福顺也有搞不懂他真实想法的时候。
但他天资聪颖,谨慎冷静,他们的犯罪一直以来都天衣无缝全拜徐文祖所赐。
伊甸考试院不是他们第一个大本营,同样的地方待久了容易暴露破绽,因此他们总是在转移阵地。
在严福顺抚养过的孩子当中,她最中意徐文祖,因为她发觉他身上的气息和自己最相像,有时甚至比她更为残忍。
与呆呆傻傻的双胞胎不同,徐文祖心思缜密,懂得分辨人心,更擅长捕捉人的弱点,在他们最脆弱的时刻趁虚而入,毫不留情。
仿佛是天生的犯罪者。
如他一般的孩子有好有坏,虽能为她所用,也代表他的城府也比平常人深沉,他的沉默寡言时常令严福顺产生一种无法掌握他的感觉。
例如将311的丫头给放走时,她心里不情愿却迫于服从,她不担心徐文祖心软,他并非善良之人。
或许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徐文祖只是在谋划着一场更深入,更危险的陷阱,耐心等待着他的猎物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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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客厅后,徐文祖刻意放轻了脚步,她浑然不知身后站了人,怀着新养的猫咪盯着前方,连他的到来也不曾发觉。
坐在沙发上发愣的人感到颈边冷不丁传来一阵凉意的呼吸,伴随些许瘙痒感,吓得弹坐起身,却看见预料之外的人。
她望了他一阵,没说话。
“几天不见,311的小姐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吧?”
她回神,舌头打结,“我没有忘记徐,徐医生。”
“是吗……”他退开几分,挑眉。
怀里的小白忽然溜走了,她不敢随意动弹,有些不自在,“我之前就想问……这只猫是哪儿来的?”
“路边捡的。”他看也没看,答得很顺口。
“你哪有这么好心……”她不经意把心底话说出口,连忙抬头看他的表情。
“的确,我没那么好心。嗯……你想听实话?”徐文祖嘴角微勾,仍是慢吞吞的语调,并没有生气的趋势。
但,她觉得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徐文祖的问题透着一种古怪的迷惑,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只要和他扯上关系,通常不是好事。
他轻笑,似乎明了她心中所想。
“这样啊……”他懒洋洋撑着下巴,望着在沙发旁蜷缩一团的小白。
“我满足了你的愿望,你拿什么来报答我?”
漫不经心的声音充满磁性,她感觉意识失去了一直以来的控制,仿佛在茫茫大海中游移,找不到着落点。
男人目光低垂,落在她纤细的锁骨上。
“什么报答……”敏锐察觉他的眼神,她慌张挪了挪位子,下一刻却绷紧肌肉。
徐文祖若有若无俯在她敏感无比的耳窝呼气,带来温热而暧昧的气息,像无数只蚂蚁在爬行。
她难以忍受地缩起肩膀,他是故意的。
他不为所动,将她无谓的挣扎看在眼底。
“那就要看你了……”
他一贯如此,成为人们心里的那只怪物,吞噬黑暗,享受着他们濒死前深刻的绝望与恐惧。
“你知道吗?人死前的模样是最美丽的。”
徐文祖似在对她说话,却又像自言自语。
他缓缓闭起双眼,仿佛在回忆着某些零碎散乱的片段,那些浓重血腥同时又绝美无伦的画面。
她眨眨眼睛,下意识绞紧双指。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从徐文祖的角度看见略带苍白的脖子,毫无戒心的她,“我想,311的小姐应该也是如此。”
她猛然一转头,眼底是掩饰不了的惊讶。
“放轻松……”
他灵巧的手指不时徘徊在她的锁骨附近,力道是令人发毛的轻缓,“我不是说过,我不会伤害你吗?”
声音带笑,似在嘲笑她过度反应。
“给你看一样东西吧。”
她望着徐文祖从兜里掏出一枚指环,样式简约,她却愣住了,当瞥见指环上竟然镶了一颗牙齿的那一刻。
“这是?”她颤颤巍巍,心跳加速得难以喘气。
徐文祖吹了吹指环的灰尘,好整以暇解释,“放心,是假牙。”
她暗暗松口气,“是你自己做的吗?”
指环内侧被打磨得光滑无比,若真戴上去也不担心扎手,手工不赖。
“很漂亮吧。”
将指环放于灯光下,折射出难以忽略的光泽,徐文祖细细端量,仿佛正欣赏一件艺术品。
将收集到的牙齿镶嵌在自制的指环上,是他的兴趣,是只属于他的艺术。
他忍不住想,若是告诉她除了手中这枚其余全是真牙,她一定吓得脸色铁青。
“为了完成这个,我费了不少功夫。”
盯了一阵,她不解,“但是,为什么要弄这个?”
男人安静了几秒,“你不喜欢吗?”
她呆愣,“啊?”
徐文祖顿了片刻,才将环绕一只手指大小的指环递至她眼前,缓缓轻抚,深沉的眸子一如既往看着她。
“这是唯一一个,用假牙做的。”
徐文祖把他的艺术,献给了她。
–
正值黄昏,她很久没像这样在街道上悠哉散步,行人零零散散,徐文祖没多看经过的人一眼,安安静静走在她身侧。
走了一会,他心血来潮似的掏出手机,朝沿路的街景拍了几张照片,口中不忘赞赏,“这里的景色真是不错,尤其是日落时分,对吧?”
“什么?”
心不在焉的她愣神数秒才抬头,意外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将手机镜头瞄准了她,不知是拍摄她又或是她身后的建筑物。
“徐医生,你在拍我吗?”她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没有快门声也无法确定,问出来显得自作多情。
“啊……因为漂亮。”
毫无隐瞒之意,轻描淡写说完的人放下手机,仿若是多么自然的事,她无法从那黑色的眸子辨认真实。
徐文祖似笑非笑,专注盯着拍出来的照片,“新手机就是好啊,拍照都这么好看。”
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来不及说,只能错愕望着他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收回兜里。
她眨眨眼,作罢。
“311的小姐觉得我真实身份是什么?”
走着走着,徐文祖忽然开口。
“是住在考试院的牙医……”
那是白天的徐文祖。
他的目光比她更快找到焦点,锁住她无处安放的眼神,吐出轻语。
“或是像犯罪小说出现的连环杀人魔?”
这是黑夜的徐文祖。
她视线游移不定,有些不知所措。
“你可以这么想……”徐文祖早料到她不会回答,捋了捋头发,缓声开口。
“现在你所看到的,只是徐文祖。”
不是牙医,不是杀人犯。
暮色朦胧,身后撒下的橘黄色夕阳,温柔覆盖了他的面容,甚至是墨色的发丝,少了往日森人的死气沉沉,多了一丝温暖的人气。
她出神看着此刻的徐文祖,看起来和一般人没两样。
却又像是不属于这纷扰世界的存在。
她想,那一刻,是沦陷。
她没由来想起了之前徐文祖的那道问题。
“我喜欢黄昏。”
这是她的回答。
身边的男人过了好几秒才转回头,没说话,只是湛黑的眼眸静静望她。
黄昏时分,是白天与黑夜交接的时刻。
不属于白昼,更不属于黑夜。
“你喜欢黄昏啊……”
她不再向前,因为徐文祖停下脚步了。
“但,黄昏是很短暂的。”
一瞬不瞬的注视。
“即使如此,还是喜欢吗?”
微微倾前的身子。
她看着徐文祖,良久,嗯了一声。
他没出声,继续脚步。
“……徐医生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她每迈出的一小步,都揣着小心翼翼。
他微微点头,算是默许。
“对徐医生来说,我是什么?”
她咬着下唇,开口。
一片缄默。
虽然感觉得出他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没勇气转头面对他。
“311的小姐。”
她以为徐文祖不打算回答问题,然而他们走上一段斜坡时,他忽然呼唤她。
她抬头对上徐文祖的眼神。
这一刻的他,依然逆着光。
她再也没有一丝抗拒,顺从地任由那双曾经沾满了不知多少人鲜血的手掌,缓缓抚摸她的脸颊,像在对待珍爱稀有的物品。
“你可以变成任何我想要的样子吗?”
仿若一种暗示,徐文祖用一种很陌生的语气说,目不转睛凝视她。
四周仿佛被抽走了原有的声响,唯独徐文祖一字一句的声音清晰无比,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如同万恶不赦的撒旦,一步步诱导着无知的羔羊走向崩溃边缘,掉下毫不见底的深渊。
她的表情是迷惘的,徐文祖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让一个人沉溺于地狱的方式有很多种。
他站在斜坡上,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以及朝向她的手掌。
黄昏逝去,是黑夜。
“真的?”
那是徐文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此刻搭上他的手,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从徐文祖身上看尽了人性最阴暗,最邪恶的一面。
了解得越多,陷得越深。
她深知这样是不对的。
可她无力抵抗,只能任由自己一点一点沉沦在他的地狱之中。
双掌交叠。
那只手,仿佛紧紧抓住了她的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