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番队,立夏。
距离收到英夏死讯消息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尸魂界进入了夏季,屋外的蝉鸣声震耳欲聋,南风将盛夏燥人的暑意布向四面八方,吹得窗沿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在这一个月里,松本乱菊作为全瀞灵廷首屈一指的懈怠副队长,却老老实实地在队里饱和工作了一个月。原因是十番队的队长日番谷冬狮郎在这个月里几乎无法应付工作。对外,他虽然每天都面不改色地按时上班带训,但只有离他最近的副队长乱菊知道,他一直在勉强自己。
自英夏确认死亡的那天起,他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排列成她的面容,悔恨和自责轮番占据着他的心,就算是躺在队舍里,也只是看着外面的天一点一点变红。
白天坐在执务室里时,也只是摆出了一副在工作的样子——他其实已经看不进任何文字,所有的公文都是乱菊代以批阅,他只进行最简单的签章。只要稍微闲下来一点,他便对着空旷的地方出神,感觉整个人都在灵魂破碎的边缘。
十番队里人人知晓队长和星见三席的关系十分要好,自打英夏出事以来,没有人敢去触碰冬狮郎的伤疤,全队上下均对此事闭口不谈。
一直到今天,冬狮郎才好像稍微缓过来了一些。
“松本,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冬狮郎勉强将一些不算太费神的队务批阅好,语气很是疲惫地站了起来,捏了捏眉心:“队首会结束以后,我就直接回队舍了。抱歉。”
看着他眼袋颇深,随时一副要晕倒的样子,面对这句“抱歉”,乱菊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得佯装轻松摆摆手,像往常那样说道:“不会不会,队长,您就好好休息吧。”
目送着冬狮郎清瘦的背影离开执务室,乱菊才将绷紧的神经放下,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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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队首会没有太多需要全神贯注聆听的内容。主要是技术开发局的涅队长针对了袭击大御門十八席的异能虚残骸没有及时回收大发了一通牢骚,负责救援的五番队长为自己的属下辩解了几句,再加上其他番队的队长们轮流说了几句情,将涅队长安抚了下来,事情便也过去了。
剩下的便是例行的番队报告,冬狮郎没有什么话想说,只淡淡地汇报了近期的工作,便一言不发地退到了一边。
队首会结束后,他正欲离开,肩膀却被一股从上而来的猛烈力量揽住了。
八番队长京乐春水以一种很热情的姿势将他圈了起来,说:“呀,日番谷队长,这是要去哪啊?别忘了今天还有队首聚餐啊。”
冬狮郎散发出来的阴郁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笑脸打断,他仰起头盯着京乐的灿烂笑容,皱了皱眉,拒绝道:“不……我还是……”
“哎呀,日番谷队长,不要一直工作嘛,年轻的后辈如此努力,这样让我们这样在职几百年的老东西们怎么办啊。”京乐春水扶了扶斗笠,不由分说地将他强行掳走,“偶尔也要去散散心不是吗,队长无精打采的话,你的副队长可是会很担心的呢。”
“喂……京乐,动作稍微轻一点啦。”浮竹十四郎在一旁劝道。
听到这句话,略有些挣扎的冬狮郎停下了动作,想起乱菊最近这段时间的担忧表情,闷闷地停止了反抗,由着京乐像拎小鸡一样把自己拎到了居酒屋。
这次的聚餐轮到了六番队的朽木队长请客,大家便不怎么客气地使劲点了一通。
浮竹坐在冬狮郎身边,待点完菜后,从袖子里掏出了印有“达摩屋”字样的糕点和饼干,笑着往冬狮郎的身边送了送。
“日番谷队长,这些东西请拿着吧,除了你喜欢的那个饼干,他们家最近还出了一些新品。”
浮竹十四郎的笑容很温暖和善,他作为极少数在籍百年以上的队长,对优秀的后生总是想要照顾一二,想到冬狮郎曾经问过他这个饼干在哪可以买到,便觉得他喜欢这个口味,一口气买了两大捆带来,以示抚慰。
但冬狮郎看着那捆饼干,眼里的暗沉却又多了几分。
那其实是英夏喜欢的饼干,他心里想着她,面上却不好拂了浮竹队长的好意,虽然没有表现出太过雀跃的样子,但冬狮郎将那两大捆饼干都尽数收下,对浮竹道了声谢。
菜和酒很快便上了桌,京乐摇晃着一个酒瓶朝他凑了过来,说:“怎么样,日番谷队长,要尝尝这个吗?若不是朽木队长今天请客平时可喝不到这么贵的酒啊——”
“京乐……不要教坏日番谷队长啊。”
浮竹有些无奈地推了推京乐,正当整桌人都将京乐队长所言视为玩笑时,素日里滴酒不沾的冬狮郎竟点了点头,说:“没关系,我想尝一点。”
这话一出,席间觥筹交错的队长们纷纷将怪异的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怎么好像有种松本副队长附身到自家队长身上了的感觉。
这段诡异的气氛没有维持太久,片刻后,京乐大笑了一声,说:“对啊,这种时候就应该喝他个痛快!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免费的美酒喝的啊。”
迎着朽木白哉瞟过来的复杂眼神,京乐很开心地为冬狮郎斟了一小杯,冬狮郎拿起时转着酒杯观察了片刻,仰头便灌,瞬间苦涩和辛辣的味道便在唇齿间蔓延,一路烧到了胃里。
“咳咳咳咳咳咳——”
“喂喂!日番谷队长!”
“哎呀哎呀,这种酒可不是这么喝的呀——”
冬狮郎一阵猛咳,初尝酒滋味,就喝到了这么烈的上等产品,浮竹责怪地看了一眼京乐,连忙拍着冬狮郎的后背为他顺气,像照顾小孩般,叫了服务员过来专门为冬狮郎再点了一杯汽水。
那汽水上桌时,冬狮郎的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此时脸也红,眼睛也红,在看到那瓶熟悉包装的西瓜汽水时,浓烈的愁绪又一再涌上心头,好像时光都回溯到了他还被称为“日番谷三席”的时候。
做者无心,观者有意。浮竹并不知道,这个牌子的西瓜汽水也是英夏最爱喝的,她那样怕冷的人,却在冬天都一直喝这个饮料,且自己喝还不够,每次去流魂街时,她总会很大方地买上许多,回来拉着他一起喝。
英夏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乎每一个夏天都是这样度过,她会拜托他用冰轮丸冰镇汽水,然后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畅饮,在花间闲坐。如今回想起来,那些都是弥足珍贵的时刻,但当时只道是寻常。
冬狮郎用力地捏着那个玻璃瓶子,想起过往依然清晰如昨。他盯着上面的图案许久,才将其打开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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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具体大家都聊了什么,冬狮郎在喝了那杯烈酒后已经有些记不清楚了,恍惚中好像听到了五番队的蓝染队长向他致歉,觉得是因为自己番队的救援不利,没有调查清楚就向四十六室提交了报告,这才导致出了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但一切章程都是有迹可循且滴水不漏,冬狮郎不想念念不休,也很难说出责怪他们的话。
他在上头的时候,不可置否地承认,酒可能真的是个好东西,虽然很难喝,但能让他在短时间内麻痹自己,忘记一些在清醒时令他痛苦的事和那些痛心的感觉,难怪志波队长和松本那个家伙会这么喜欢。
最后,是十三番队的虎彻清音和小椿仙太郎的出现,结束了这一场队长聚餐。
他们俩鬼鬼祟祟地趴在包厢门口往里监视,被发现后大呼小叫地喊着“队长您不能喝太多酒啊!”继而一拥而上,一左一右地把浮竹从包间里强行架了出去,弄得浮竹哭笑不得。
由于队舍离得近,散场后清音和小椿便顺便跟着浮竹一起将冬狮郎送回十番队的队舍。
彼时冬狮郎已经无比眩晕,趴在叽叽喳喳的小椿背上具体也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话,但无论是他们俩的互掐还是路上遇到了其他死神,“小椿三席”和“虎彻三席”这两个关键词总会不停地灌入冬狮郎的耳中。
他知道,这二位在护廷队里是很特别的存在,他们共同担任了十三番队的第三席。就在这样一声声的“三席”中,冬狮郎频频想起了自己的三席。他虽然不动声色地闭着眼假寐,却无可奈何地生出了一种寂寞的感觉。
“日番谷队长,送到这里就好了吗?”
走到了十番队的队舍,小椿将冬狮郎放下。吹了一路的风,他清醒了不少,虽然摇晃了几下,但已经勉强能站稳了。
他撑着手在门口和浮竹他们告别,浮竹见到他这摇摇欲坠的样子却放心不下来,执意将他送进屋内。把饼干袋子码整齐后,还给冬狮郎倒了一杯温水,随后才看了看他不算整洁的里屋和外面衰败的庭院。
他叹了口气,示意小椿和清音去门口等待。然后坐在了冬狮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日番谷队长,你还好吗?”
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但完全是一副不太好的样子,浮竹又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说道: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
“海燕当年离开的时候,我也像你如今一样难过。”
冬狮郎闻言,这才稍稍抬了抬眼,偏过头去看浮竹。
此时浮竹想起志波海燕,脸上也是一副伤怀的表情,他苦笑着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那时我已经决定要隐退,把队长的位置让给海燕。就连队长羽织,我都已经定做好了。”
“出了那件事后,一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将这件队长羽织丢掉,它到现在还放在我队长室的角落里,即使海燕已经离开了这么多年。”
冬狮郎听着浮竹开解的话,忽然想起了他和英夏刚刚成为搭档的那一年。他第一次听到英夏和他讲述她因小椋三席的死而感到愧疚和痛苦的时候,他好像也是如浮竹今天这般模样开解着她。
那时他对她说,人在别无他法的情况下所做出的决定,都是当下最优的解决方案。无论成功与否,所造成的结果也已经是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最好的结果了。
当年他言之凿凿的话,如今再想起时,却连自己都无法信奉。
自己尽到最大努力了吗?眼下的结果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显然不是。
一想到英夏是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对他的失望而死去的,冬狮郎整个胸腔都漫上了无法言说的苦楚与悲痛。
他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如果他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结局,不管是偷偷带人去救治还是强行劫狱,他愿意做任何事来祈求换得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只要她还活着。
见冬狮郎的脸上仍是那副无光的神色,浮竹叹了口气,看着水杯上腾腾升起的水雾,像是过来人般对冬狮郎开解道:“日番谷队长,你的年纪尚小,任职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年,我便倚老卖老多说几句,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们身为护廷队长,只要不是自己先一步身死,难免有亲近可靠的部下会先行离开。这是我们的必经之路。诚然,我到今天仍旧对海燕的死耿耿于怀,可若是一直沉溺在过去,该怎么面对眼下身边的其他部下呢?”
浮竹说到这句的时候偏过头望了望门外,小椿和清音正一脸严肃地为他把着门,远远地见浮竹的眼神望向了自己,争先恐后地笑着,朝浮竹猛烈地挥手。
“而且……”浮竹站起来将冬狮郎的房门打开,“日番谷队长,你有多久没有打理庭院了啊?”
“我想,星见三席若是还在的话,看到你把她宝贝的庭院照顾成这般模样,一定会生气的哦。”
听到这句话,碧色瞳孔一直灰暗着的冬狮郎眼波终于流转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破破烂烂的院子,因为这段时间的疏忽,大部分植物已经是干的干,死的死,不再有往日的那般生机,他赔给英夏的那棵大野芋,这些年来在他们的照料下长得特别高,如今也出现了蔫巴的颓势。
是啊……英夏会不高兴的吧。
她若是看到自己的花草被他照顾成这副德性,搞不好会像他们刚认识的那年一样大发脾气,然后狠狠地骂自己一顿。
想到英夏可能会有的表现,冬狮郎紧咬着后槽牙,忍了许久才将那眼泪藏匿。
浮竹队长说得没有错,唯独除了一句。
志波海燕之于他,与英夏之于冬狮郎,到底是不同的,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不,应该说,是他不敢说。
他很早就知晓,英夏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他所亲近的部下这么简单而已。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在他心中就超越了所有人,他会不自觉地在意她的喜与悲,不自觉地寻找她的身影,不自觉地想要了解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他自知自己是个分裂的人,这么一边渴望着与她交集,一边却又极度地克制着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地主动缔造着和她的联系,却又不敢真正地与她靠近再多一步。
他只是想着每天能见到她就很好,从未想过这种情绪因何而生。
世人皆知情字难言,每一次他说不出口的心迹,都哽在了在他的望而却步里,因他一再的犹豫和伪装而深藏肺腑。
就这样一直到了今天。
每每看见英夏时,分明自己是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却总是会无端生出一种自卑的情绪,脑海中来回想的永远是,自己好像很矮、卍解也不够成熟、身为队长不能对属下做出这种事、英夏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眼下不是表露心迹最好的时机……
下一次吧,下一次如果他能看见苗头,他一定会鼓起勇气主动拉起她的手……可有些事情等不到更合适的明天。
她最后凝着泪望向他的绝望表情,日日夜夜反复出现,成为了他难醒的梦。可她在梦里总是不发一语,自那之后,他心里的那片乌云滚滚的天空,再也没有放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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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得到了浮竹队长开解过后的几天,冬狮郎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开始认真收拾起了他们的庭院,也是第一次用户政管理局拿给他的英夏队舍的钥匙打开了她的房间。
他推开门进屋,虽然已被刑军翻得乱七八糟,但屋内满满都还是英夏身上的味道,仿佛她还站在自己身边。
她吃了半袋扎起来的饼干、四处乱放的头绳、写了一半的报告书、更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拿去洗的死霸装、以及起得匆忙完全没有叠的被子……还有她放在窗台上最显眼处,他亲手给她捏的“甜口仙贝君”。
嘴上说着丑,但她原来一直很珍视他的礼物。
每一幕如此寻常的生活场景映入冬狮郎眼帘,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地出了个门,还没有回来一样。
他将窗打开,清新的空气流通了进来。
收拾掉坏了的食物,将翻乱的东西一一整理好,之后,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修整这个庭院。
英夏在哪个盆里种了什么花,他都如数家珍,在往返流魂街购置新植物的过程中,他思考着这些盆里一一对应的都是什么样的品种,还需要什么工具将其种下……在这样的奔波中,冬狮郎忙碌了起来,缓慢又艰难地从悲恸里缓过了神。
而时间也从未停止,一场又一场的大雨过后,旧事也渐渐无人提起了。
四季轮回中,队舍外的银桂年年落下花雨,可如今没有人将那些桂花收集起来做成甜汤了。它们落在院中裹住地里的泥沙,栽种下的植被也都一一生根发芽。冬狮郎费了很多心思,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庭院恢复成从前那般盎然。
可他总觉得哪里好像少了些什么,恍然间好像总能看见旧时英夏在庭院里浇花的身影。他嗅了嗅,空气中带着一点潮湿的冷气。
原来早已不是茉莉盛开的季节了。
(第二卷完)
写完第二卷了,再次感叹我了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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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