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离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好茶,你不是光找我喝茶这么简单吧?有话直说,不必在这拐弯抹角。”他另一只手敲着桌子。
柳枕急忙为郁舟尘辩解:“你误会舟尘哥了,晏少侠,我们都想与你结交,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叫你‘离哥’吗?”
“……抱歉,是我敏感过头了。”晏离低下头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看着让人心疼。
这也不能怪他,这几年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免得走入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几年自己走得太辛苦了,也太累了,瞻前顾后。
“好了,今晚既然是请你品茶,就不要闹得不欢而散,今晚只图个尽兴。”郁舟尘举杯,以茶代酒。“晏离,今天这朋友你结交吗?”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晏离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末了将茶杯倒扣,证明自己已喝完。郁、柳二人也将茶饮尽。
今晚的茶格外清香,可能是因为茶种好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今晚喝茶时不再是孤零零一人,心格外的静。
茶水入喉一股清甜,没了往日的苦涩,有的只有心间从未有过的暖流,令人陶醉。
夜幕黑下,门窗微敞,晚风吹过却不觉冷,屋内依然是暖融融的,比之前夜晚独自品茶好太多,真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刻。
可惜也只是自己的想象,今晚过后还是照常,没多大区别。
柳枕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离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嗯。”
“你今日为何要拒绝武林盟少主的邀请呢?”柳枕此时趴在桌上,一双明净的眼看着晏离,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神情。
郁舟尘也刻意放缓了呼吸,等着他说下去。他其实也挺好奇为何晏离会果断拒绝这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不想与武林盟攀上关系,还是另有隐情。
晏离显然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面无表情道:“涉世不深未必是好事,凡事多留个心眼,日后你就会清楚。”
柳枕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人家什么意思,这样显得自己没有文化,只能佯装“听懂了”的样子。
郁舟尘其实也没理解这句话中的深意,只得算是他不想过多涉及江湖上的事罢了。
竹子清香飘入房内,房中三人各拿一只茶杯,浓墨淡写相映成趣。香气扰人心弦,混着清茶的苦香味,朦朦让人不觉醉入其中。
此时晏离主动开口问了一句:“郁舟尘,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袖中手指紧攥,直到指尖发白才松开。
“你问。”
“昨晚你同我说的晏时泊他在你心中占据了什么位置?”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轻快,像是随口一问,却不知他此时内心复杂,五味杂糅。心中不知有何感受。
柳枕听他这么说完眼睛大睁,没想到舟尘哥会将泊哥的事告诉一个外人!
郁舟尘:“我视他如兄长,他教我练剑,跟我讲君子大道。”他说到这嘴角微微上扬,“那些君子大道还是他听晏伯父讲的,转头就跟我讲,以此向我炫耀。”他这样说着,丹凤眼柔了下来,没有平日的肃冷之气,只有柔光一片。
晏离听他说着,手上微抖,面上强装镇定。他继续说着过往,每说一句,他眼光不觉多柔几分:“晏家于我郁家约莫在沙漠中的一泻汪洋,恩大于情。”
在郁舟尘很小的时候,魔教嚣张跋扈,遇人便杀。郁父带着妻儿东走西奔,不小心闯入魔教圣地,圣地里悬着一口棺,六条锁链连着,周遭围绕着紫色雾气,棺材下有一黑色池水,冒着腾腾热气。雾气缭绕,看着玄乎得很。
“当时年纪小,现在只能记起一个大概。”郁舟尘叙述着当年的事,虽已过去许多年,但再次想到时还是让人心悸。
黑棺上刻着些许龙纹,还有些不曾见过的字符,盘桓其中,庄肃而有气势。
锁链的另一头便是六根石柱,地上有如朱砂般的血迹,迟久未干。郁父见此便转身就带着妻儿离去,当时惊动魔教内部的人,因涉世未深不知魔教全是歹毒之人郁母被其利刃所伤,郁父挥刀全身而退。
郁父拉着郁母躲在丛林深处,他当时也未曾想到此地是魔教要地,只知找一家留宿,求一安稳夜,却不料适得其反。
郁母抱着郁舟尘安慰他不要害怕,自己却抖得厉害,郁父她包扎好了伤口便想着独自去引开他们,但被她拉住。
当年郁舟尘太小,当时的情景只想哭出声来,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哭,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正巧晏秉路过那边看到有魔教的人。便悄悄跟了上去,手中长剑发出剑鸣声,若止剑直刺魔教之人,他稳落于地,周围那些人倒地一片,他收回剑四处环顾,看其是否除尽。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起晏秉的戒备之心,只见林中有三个身影,放慢脚步,欲从正面将其击杀。
郁父怕妻儿受到伤害便独自出去应对:“大侠,我无意路过,如有打搅,还请高抬贵手。”
晏秉当下手中的若止剑:“你不是魔教的人?”
“……什么?”看他这样也确实不像是魔教内部的人。“你和你的妻儿是逃难的?”
郁父点头,没想到他眼睛如此毒辣,竟看得清清楚楚。拿不准他到底是放过自己还是要灭口,只能提起戒备之心,趁其不备一刀击杀。
“你不必如此提防我,我只除作恶多端之人。”晏秉看着他的手紧握腰间长剑,立即会意。
“看你们这样应是没找到歇脚的地方吧?”晏秉将若止剑插回剑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们提供落脚之地。”
郁父不知是该相信眼前之人还是自己一意孤行,带着自己妻儿风餐露宿。
他看向身后林中,他想赌一把:“那便有劳大侠了。”他将林中的妻子扶了出来,晏秉皱眉:“她是被刚才那群人所伤?”郁父点头。
“得罪。”晏秉将郁母手臂上裹着的布条解开,果然毒已深入。“中毒已深,需要尽快把毒吸出来,否则这一臂就废了!”两人一听均是一愣。
“烦三位随我回派,派中有一位有名的医师兴许能救夫人一命。”事已至此郁父只能选择相信他,毕竟他不会拿妻儿的性命去赌。
郁母整条手臂青黑,抱着郁舟尘的手渐渐吃力,郁父见她脸色难看,伸手将郁舟尘接过抱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搀扶着郁母。
好在忠门派不是很远,轻功半个时辰便到了。
晏秉为他们安排好房间:“孩儿他娘,你去请许医师来帮忙看看这位夫人的伤。”宁婉看他们一眼狼狈也不耽搁,去将许医师喊了过来。
许医师背着药箱闻言急忙赶来,为郁母施针,慢慢将其手臂中的毒拔除。“还好伤口浅,拖的时间不长,不然这条手臂就得砍了。”她慢慢将针放在烛火上消毒,刺入手臂中的穴位。
郁母脸色苍白,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没叫出来一声。许医师慢慢将毒血引出,这过程约莫持续了半刻钟,看得人心如过了很长的时辰般。
“多谢医师。”
“你好好休息,近期这条手臂不要碰水。”许医师背着药箱,“小伤被你们说成大伤,急急忙忙地害得我饭都没吃就跑来看病,晏秉,你还欠我一顿饭。”
她骂骂咧咧地出去,在门口看了宁婉一眼,“你也是,下次你不做顿大餐来款待我,就对不起我带饿看病。”
宁婉无奈地点头应答,医者仁心,确实是仁心,带饿看病……
事后,郁家三口都是托晏秉照顾,晏秉教了郁父防身的剑术,让他了解江湖上的情形,后郁父一家休养得差不多了,便想像晏家般有个安稳的住所,不再到处奔波。
柳枕在身旁插嘴道:“当时魔教的人都被晏大侠以一己之力全部诛杀吗?”
“嗯。”
“晏大侠好厉害!”
晏离在旁边问道:“你说的魔教圣地在哪儿?为何我从没听说过?”
郁舟尘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当时爹带着我和娘误打误撞碰到了,现在我也回想不起具体位置。”
程潇混在魔教这么久,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他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晏离抿着唇,这些事自己竟一概不知,看来有些事自己有必要好好查查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房了。”晏离回到屋里久久难以入睡,可能是那几杯苦茶,也可能是因为某些事,越想越头疼。
当时家里多了人为何自己全然没有印象?是因为随师父外出练剑去了,所以不知道这些事吗?
茶香停留在唇齿间,让人胡思乱想,郁、柳二人相视只是摇了摇头,他非彼他。
现在自己只想弄清楚魔教内部还有什么重大事情是自己从未了解过的。
程潇,你当真只是魔教右护法这简单的身份吗?
晏离拿出包袱里面的字条,欲打开,但还是停住了。说不定他这次又在上面涂了什么药液,时间不过,药效不散,自己头一回就着了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