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的枝影在地上成了一幅美丽的画,晚中仙雾弥漫整个武林盟。
夜中星衬着空白且黯淡的黑空,一轮峨眉月悬挂其中,早已没入其中,构成寓境。
林中晚风带着些许凉意,演武台上一青衫舞剑成龙,与周围浑然一体。
丹凤眼杀伐果断,直视前方,即使额上一滴汗珠落下也不曾眨眼。
郁舟尘腕臂灵活,宛如盘蜒活动的蛟龙,身手敏捷,一片落叶翩然飞过如蝴蝶般,他抬剑,竟将落叶分成均等的两份。
杀伐果断之气一点儿也掩盖不住,月光下的丹凤眼染上清冷肃杀之气,难以靠近。
“好剑法!”只见林中小径有一抹白影走过,晏离从方才起就隐没在暗中,此时见郁舟尘剑法娴熟,气势威人忍不住多了一嘴。
几年不见,他的剑术又长进了不少,现在的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郁舟尘收剑竖于身后:“晏少侠。”他对晏离的出现毫不意外。
他内力深厚,方圆几十里有没有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何况晏离从一开始就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
晏离披散着墨发,不似平日竖着头发那般清冷生人勿近,现在反倒多了几分柔和月华斜照落下片片阴影,双眼反而显得更加明净透亮。
柔和的眼里带了些许笑意,虽容貌平凡,但那双眼睛着实勾人。
看向那眼里,深渊中竟带有片片暖光,柔中温情此时也尽显出来,没了那丝丝戒备,有的只有温情脉脉。
“晏少侠要试试吗?”郁舟尘将剑横于胸前,宽袖随着微风而轻轻扇动。整个人都显得清朗很多,手中长剑配上破浪震天,眼前之人长大了。
晏离摇了摇头:“不了,在下肯定是比不过郁少侠的……”郁舟尘看着他,他除了脸比正常人白皙点以外,没有任何能让人记住他的特征,在人群中极易被忽视。
郁舟尘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认为眼前的人会是“他”,晏离身上于“他”没有太多的相似,总让人以为是故人。
“若晏少侠不可以保留,郁某定不会在其讨到便宜。”
他竟然一早就发现了:“……并未。”
郁舟尘步步紧逼:“你那日在演武台上握剑的姿势本就有问题,事后我练了多次,根本使不出全力。何况是有内伤的人,我说得对么,晏少侠?”每靠近一分,晏离便退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随之减小。
“……”两人呼吸被微风盖过,月华下的两人相对无言,寂静中多了几分微妙的气氛。
晏离眼中倒映着他认真的神情,丹凤眼逼人的气势令人节节败退,袖中关节分明如玉的手紧攥。
他轻抿着唇,目光移向别处,不再去看他。皎洁的月光下,晚风吹过拂着人心底,令人心中发痒,为之震颤。
郁舟尘自知逾矩,收回了他身上的目光:“抱歉,是我失态了。”
晏离:“……”
夜深人静,幽幽小径一青一白身形颀长,只不过青衫比白衫高出一个头。
情到深处总让人不由自主:“晏离,我有时候觉得你与‘他’有些许像。”
这是郁舟尘第一次喊他名字,让人捉摸不透。他一直紧抿着唇,此时一松口,薄唇带上了淡淡的红色,犹如含苞欲放的花蕊,他一开口,声音带了一丝连自己都听得出的紧张:“……谁?”
“晏时泊。”
果然,晏离叹了口气:“江湖上不都在传晏家与魔教勾结吗,郁少侠为何觉得在下与他相似?”他保持着一贯的清冷,以此来掩饰自己紧张且复杂的心理。
表面毫无波澜,但谁知此时他心间发抖,还在努力维持自己平静的姿态,不让对方找到一丝漏洞。
郁舟尘一愣:“你不要误会,晏家与魔教勾结本就是无稽之谈。你与他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我更不会将你与他混淆,只是有点情不自禁罢了。”
晏离点头。此时风吹起墨发挡住视线,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
郁舟尘应猜到出于他自身修养肯定不会打断他所说的话,便开口道:“晏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想找人倾诉,却总也不合适。
江湖上结识朋友不打不相识,孩童也不例外。江湖孩童热血澎湃,天不怕地不怕。
暮春时节,郁舟尘的父亲带着他到了一处桃园,树上都是花骨朵儿,点点粉嫩点缀着桃园,枝上嫩叶点衬其中。没过多久,听着脚步声愈近,能判断是两人,一大一小。
晏秉牵着晏时泊,那是郁舟尘第一次见到他,当时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年龄也比自己的大。
他的脸白皙,一双桃花眼勾人心魄,温柔暖意,额前碎发因风一吹,翩然飞扬,粉嫩的薄唇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晏秉蹲下与晏时泊齐平:“泊儿,你带舟尘去玩玩,我有话与你郁叔叔说。”
“好。”他看着眼前比自己小的团子,朝他挥了挥手:“走,哥哥带你到处去玩玩。”
郁舟尘看了眼郁父,见他点头,才跟着晏离去了别处。
郁舟尘只记得那时他非常爱笑,也喜欢与自己开玩笑,整个人犹如一束光般,神圣而纯洁。
当时晏时泊说是带他去玩,一离开父亲的视线就问:“你会武功吗?”
郁舟尘:“……”但还是勉强点了头。
“那我们来试试?”他血性已被激发出来。
“……行。”
“既然你比我小,我让你三招。”晏时泊已经准备好徒手接他三招了。
郁舟尘也不服输:“我虽比你小,但武功也不见得比你低。”
“那就拭目以待。”
晏时泊身子轻快,如轻燕般。郁舟尘转攻为守,再由守转攻,两人武功竟是不分上下,在五十回合的时候,郁舟尘摆了摆手:“兄长果然厉害,我自愿认输。”孩童的心得以满足,收了手。
正巧两人父亲找来,两人看着晏、郁二人衣襟微敞,嘴里还喘着细气,只是相视一笑,没有过多话语,心中如明镜般,心知肚明。
晏秉朝晏时泊挥手:“泊儿,该回去了,回晚了你娘又该担心了。”
“好。”晏时泊一边回应着他,一边又对郁舟尘道:“小弟弟,我们下次见。”
夕阳西下,影子被拉长,榕树上的鸟儿归巢,风中掺杂着花的清香。
草上凝结成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深刻脑中。随着微风慢慢吹去,记忆中的细节还是深刻,没有随时间流逝而遗忘。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武林盟的客房前,一路上除了郁舟尘的声音便是脚步声,为宁静的小径渲染了热闹。
“晏离,多谢你能耐心地听完我的心里话。”
一晃神,他根本没认真听这段说辞,这段过往他太熟悉了,精神恍惚不知是何夕。
“……嗯。”
清辉洒地,一轮亮色悬挂高空,几颗星宿时不时眨眼,正从上方居高临下地往下俯视。
周遭一切都是黯然的,月华素白。
晏离不知是怎样回的客房,只知最后他喊了郁舟尘的名字,熟悉的过往,熟悉的人名,陌生的是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转变。
窗边,晏离摸着自己的脸,从下颌处撕开一条缝,脸皮分离,竟没有一滴血滴落。人皮面具脱落,赫然是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屋内烛火映着铜镜上的脸,桃花眼明净透亮,整张脸清俊无瑕,如天上飞下来的神仙般,在人群中一眼望去便能见其与众不同。
谪仙下凡,懒散闲雅,晏离看着过往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明明说了要放下过去重新生活……
“成事不说,遂是不谏,既往不咎。”有些事即便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忘不了。往事已矣,终成过去,记忆中封闭的枷锁在此时也分崩离析,一触即溃。
“……爹,江湖变更,内部紊乱,昔日辉煌终究不在了……”
晏离额前碎发将整张谪仙脸盖上了阴影,墨发散落肩头,整个人懒散惬意。
素壁斜辉,竹影横窗扫。
清辉映着屋中的人,清冷而不乏柔和。一双清澈的桃花眼视线落入院庭中的巨石上,“正”字格外刺眼。
江湖正道,可谁又是清清白白,如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呢?终究可笑至极。云潮暗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步步惊心,错一步,终究满盘皆输。
夜深院静,同样难以入睡的人还有郁舟尘。清茶中品出淡苦的浓郁,使得彻夜难眠,桌边一袭青衣用手撑着整个头。
一双丹凤眼不知不觉弥漫了水气,另一只手紧攥。“你真的不是他么?”
明明已知他已经不在了,可晏离的闯入让他又自乱阵脚,离去的身影和记忆重叠,不同的是两人,一个已逝,一个尚在。
明明气质、面貌,体型判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可偏偏让人混淆,亲眼看着他的头颅被人指责,却不能做任何动作,否则连累整个郁家,步晏家的后尘。
月光渐隐云层中,曙光渐现,晨曦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