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猜得真准,尹二爷真的去医馆了。”小光端着煎好的汤药,放在尹天雪面前,“这是二爷叫厨房熬了送过来的,您喝了吧?”
尹天雪不疾不徐地用玉梳打理自己的头发,瞧也不瞧那汤药一眼:“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喝。”
“好的,小姐。”小光盯着那碗药看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您一定记得喝哦。”
尹天雪浅笑道:“放心,你只管慢点来收空碗便好。”
“好的小姐。”得到允诺的小光不做他想,高兴地出了房门。
尹天雪兀自在铜镜前坐了一会儿,起身拿起药碗,面无表情地将药从后窗洒了出去,倒得一干二净。
尹仲会去医馆验证药方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尹天雪已经很久没有去那家医馆抓药了。
自从春花来了之后,关于尹天雪顽疾的药就都是她负责调配和抓取了。而春花不太喜欢去正德医馆抓药。
因为那儿药价贵,她老是觉得不划算,就算尹天雪富得流油,春花也不想无缘无故浪费她的钱。而且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有些药材,她还是更喜欢自己去山中林里采摘,更能把控药性。
此番临时差遣小光去正德医馆抓药,就是为了应付尹仲的疑心。
秋日午后,鸟鸣风轻。
尹天雪独自一人趴坐在后院水榭,呆望着那株寒鸦春雪,眼神郁郁,又不知是在为了什么而发愁。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近,她以为是又来催她喝药的小光,怏怏开口驱赶:“不是叫你下去嘛……”
那人并未答话,而是缓缓踱步至她身前坐下。
尹天雪有些不耐地抬眼,却见来人竟是童战。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莫名都有些羞怯。
童战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又挪回,期期艾艾道,“我……我是来……”
“你不用愧疚的。”尹天雪轻声道,“我不是因为你而生病的。”
“我知道。”童战回答。
“你知道?”尹天雪蹙眉。
“春花说你这是老毛病了,总也没法根治。”童战连忙道,“我今天来,就是来接你去治病的!”
“治病?”尹天雪面上飞快闪过一丝诧异,“是春花要你来的?”
“春花的确是说着要来接你去治病的,我们那边都安顿好了。”童战猛地站了起来,面上忽地飞上一抹红晕,磕磕巴巴道:“可可可是……是我我我自己……要要要来接你的!!”
尹天雪似乎是被他的结巴逗乐了,唇角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来。
童战像是受到了这份笑容的鼓舞,深呼吸郑重道:“我来带你走,你跟我去治病吧!”
尹天雪的笑意凝滞,下一刻面上的温度又冷了下去。
“我不会跟你走的。”尹天雪冷声道:“你走吧。”
“我不走!”童战急道,“你难道不想治好你的病吗?”
“我的病难治,或许根本就治不好了。更何况……”尹天雪撇过头去,“这与你又有何干系?”她抬脚就想离开,却被童战一把攥住了手,下一秒她猝不及防,竟是被童战凌空横抱了起来。
尹天雪仰头与童战对视,被他眼底炽热的眸光烫得一时没了言语。
“怎么没有关系!”童战一字一句正色道,“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你生病了我怎么能不着急!”
尹天雪从未被一个男人那么直率地当面表白过,脑子空白了一瞬,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应该要呼救,应该要生气,应该怒骂他的冒犯与无礼。
可当她望见童战那双真挚到虔诚的眼睛,拒绝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她不再挣扎,任由童战将她强势地带了出去。
被童战拥在怀中的尹天雪甚至在想,也许在内心深处,她会隐隐期待有这样一个人闯进来,能够不知天高地厚、一意孤行地把她从那个死气沉沉的御剑山庄掳出去,去往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世界。
龙泽山庄,海边。
一望无际的海浪被风吹拂,似是要卷起天边的云朵。
潮水拍打石岸的声音回荡在耳畔,空气里带着一股特别的清新。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童博和春花终于合力把龙氏夫妇的白骨安葬在了海边亭子里。
一块石碑静穆肃立,上面却空空荡荡,镌刻不了姓名。
“爹娘见谅,孩儿必须等救了水月洞天的族人,再找出仇家,为爹娘报仇。才有脸面以孩儿的名字,为爹娘立下一块正式的碑。”童博跪在碑前,春花与他并肩。
两人一起朝着石碑磕头行礼。
见童博的神色怅然,春花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我会一直陪着跟你一起的。”
童博转头望向春花,凝视她关切的目光,半晌,脸上的悲恸终于不再那么沉重。
“哇——!!!”春花跑出了亭子,沿着海岸跑跑跳跳,她站到视线里最高的那块巨大礁石上,张开手臂大声呼喊,“这里好大啊——!!!”
“童大哥!”她转身朝童博招招手,“你来你来!!!”她往旁边挪了挪,给他在石头上空了一块地方。
一直跟着她的童博笑着三步并作两步跃上了礁石。
“你跟我一起啊~”春花扯了扯童博的披风,鬼马道,“以后就要和这片大海做长长久久的邻居了,是不是得打个招呼以示友好啊?”
童博面上笑意渐深,点头赞同道:“说得不无道理。”
他学着春花刚刚的模样,将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朝那海天一色呼喊道:“在下龙氏子孙龙博——!今日重返故地——叨扰海神娘娘——烦请多多见谅——!”
童氏一族的古籍中记载,遥远的东边有没有尽头、生生不息的水,那水是万物之源,名唤【海洋】。掌管海域、造福百姓的神,被叫作【海神娘娘】。
“哇,你也太有礼貌了吧……”春花再次感慨童博真是个家教优良的乖宝宝,她就没法说出那么有涵养的话来。
春花举起右手迅速地朝前挥了挥,接着童博的话高喊道:“你好啊海神娘娘!您也见谅见谅我啊——!!”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豆豆云姐珠儿、童战童心、隐修师父、韩大叔,您都要见谅啊——!!!”
童博闻言,哭笑不得道:“这么多人,海神娘娘怕是没空认全咯。”
“那人家是神仙,神仙自然比人要聪明的,肯定能记得嘞。”春花深信不疑地点点头,觉得自己说得老有道理了。
童博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呗。
“啊,对了。差点忘了。”春花忽然拍了拍脑门,又抻着脖子嚷道,“还有天雪啊!海神娘娘也要保佑尹天雪噢——!!!”
“尹天雪?”童博问道,“她要来?”
“是啊,”春花点头,狡黠一笑道,“你的好二弟没跟你说吗?”她扬眉,“不过也是,他一听说天雪生病需要隐修医治,马上主动请缨要去接天雪来这里哦。”
童博低眉思忖片刻,随即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
从龙家旧宅来到龙泽山庄的一路上,童博都能看出童战满腹心事。结合他此前的行踪,不难猜出童战的烦恼与御剑山庄的人有关。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童战这傻小子一腔真心都放在了尹天雪的身上。
好在尹天雪的为人有春花把关,童博也能放心一些,否则他不敢想象,若尹天雪是个心思不正的人,会对热忱直率的童战造成多大的伤害。
“你是不知道,他之前和天雪在御剑山庄的密室里闹别扭了。”春花兴致勃勃地跟童博八卦道,“尹仲设计迷晕了童战,还是天雪救的他,他误以为天雪和尹仲是一伙的,所以很生气,两人大吵了一架。”春花用一种非常夸张的口吻高声道,“童战都把天雪气得旧疾复发了!”
童博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微微颔首:“童战的确该去和尹小姐好好谈谈,解开误会。”
“是吧是吧。”春花洋洋自得道,“你看我多会给童战安排机会。按他的急性子,现下估计已经把人接过来了,说不定这时两个人正卿卿我我互诉衷肠呢~~~”
小姑娘飞扬的眉眼漾着明艳的神采,仿佛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眸底满是嘚瑟,却偏偏尽是可爱。
童博只是在一边不作声地瞧着,就被那份纯真的欢喜深深触动。
在她身边,开心总是一桩很简单的事情。
“正好,今天龙泽山庄人多,晚一点不如……”
“春花——!!!童大哥——!!!”远处,豆豆的声音从远及近,被海风卷到了两人耳里,春花的话头就这么被打断了。
两人回头,只见豆豆正朝两人奔跑而来,气喘吁吁地在他们面前停下。
“怎么了豆?”春花上前轻拍她的背,帮她顺顺气息,“发生什么事了?”
“找你们半天了,原来你们在这儿啊。”豆豆缓了几口气道,“春花,你赶紧去庄里看看吧,云姐和尹天雪好像都快吵起来了!”
“啊?”春花目瞪口呆,“这么严重吗?”
“我也不知道啊……”豆豆纳闷道,“两人刚来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言我一语,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开始不妙起来了……”
其实豆豆心里也很惊讶,她对尹天雪的印象停留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的程度,没成想嘴上还挺不饶人的,阴阳怪气起来居然能和云姐不相上下……
春花叹气。
她有预想到天雪和云姐不太合得来,却没想到这两人那么合不来……
童博摸摸春花的脑袋,低声道:“走吧,去瞧瞧怎么回事。”
春花无奈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