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茜!”
二鱼一只手握着钥匙,另一只手攥着手机,正伸手要去打开感应门。听到不远处传来惊雷似的一声在叫她的名字,这才顶着一张木然的脸回过头去。
母亲在道路的尽头,双手拎着大红色的礼品包装袋。
“你去哪里了?不是跟你说今天考完试去跟小姨吃饭吗,你忘了?我们等你半天,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二鱼下意识地转过身来,变成一副低头挨训的模样,可是她其实不记得,曾经她有答应过这样一件事。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我们现在要送你小姨去车站,你要不要去?”
二鱼茫然地思索了一会儿。
“去吧?跟你小姨见最后一面呐。毕竟她过来帮我们这么久,要懂点礼貌啊。”
仿佛冥冥中感受到了某种启示,二鱼看着她妈妈,然后后退了一步。
“我不去。”
“你……!”
“帮我跟小姨说声再见吧,我不去了。”二鱼快速地打开了感应门,推开门跑了进去。
手机触摸屏在动作间亮起来,郑思睿发送的消息还挂在第一条:“我们分手吧。”
二鱼坐在自己的床上,狼狈地抹了一把脸。她本意只是想看看日期,结果看到了那条消息,这让她在盛夏的公交上感觉如坠冰窟。日期也很奇怪,在无知无觉中,她的时间居然悄然消逝了大半年的光景,她记忆的旋钮对接不上,就像脑袋机器的工作出了故障,生命的铁轨断裂在那里,但是火车却如常地在开着。
比大段空白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她根本就没有那段空白。
她打着哆嗦,跳过了郑思睿的聊天框,先给蒋鑫鑫回了消息:“蜜。”
对面应该还在玩,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二鱼又想到,他们一群人都在一起,给蒋鑫鑫发了消息那么郑思睿应该也会知道,她不想让人觉得她变成了感情中的弱势,是她怂了,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点开郑思睿的个人主页,发现他们还是好友关系,于是她也给他回了消息:“怎么还没删好友?”
郑思睿回得很快,看得出来他等了很久,而被二鱼这一句气得更加暴躁:“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这一副态度吗?”
“好吧,是我配不上你!行了吗?”
“哦对,多谢提醒。”
“……”
二鱼没有再去验证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做,她扔下手机,靠着床头发起呆来。她被分手了,这是多么耻辱的一件事。
没过多久,手机又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二鱼慢半拍地直起身子去拿,是蒋鑫鑫发来的:“哟,活啦?”
“怎么没来毕业典礼?都等你呢。”
二鱼有气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有点事。”
“那到时候暑假约你你可得出来啊。”对面停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蜜,我问了哈。”
二鱼咬着嘴唇:“……嗯。”
“听说你和郑思睿分手啦?”
二鱼捂着额角:“传这么快的么?”
“他没主动说,我们猜的。”蒋鑫鑫回道,“他出来聚会就光盯着手机看,玩最乐得的狼人杀都走神,刚刚收了个信,更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很奇怪?”
“……”二鱼没回。
“唐浦也是刚玩没一会儿就走了,不知道他干嘛去。”蒋鑫鑫在网线那头自顾自地感慨,“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
唐浦?
二鱼瞳孔一动,往下扒拉扒拉,唐浦不久前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茜茜,你还没有给我写同学录。”
她突然觉得很头痛:“不好意思,今天下午有点事没过去。毕业快乐。”
叮咚一声,唐浦问:“真的是因为有事没来的吗?”
“不是因为不想见我才不来的吗?”
“……”二鱼揉着突突起跳的太阳穴,“我为啥不想见你啊?”
唐浦应该是陷入了青春期小男生的忧郁,自顾自地把她这句话当作了对他自尊心的安慰,答非所问地回道:“我们家楼的天台封了。”
“我现在站在门口,我们曾经还一起在这里玩过,我在上面给你戴上了我的生日皇冠,说句矫情的,当时我真的觉得你就是我世界的女王。”
二鱼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翻身下床去趿拉拖鞋:“你是要我去找你吗?我去找你行了吧。”
“你不用来,我知道你的心从来都不在我这里,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二鱼彻底沉默了,看着聊天框内不间断的“对方正在输入…”,只好又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我其实很多次劝说我自己,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但是我更多时候还是在不甘心,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我跟他相比到底差在了哪里?”
“明明我来得比他更早,陪伴得比他更久,为什么他一来就轻轻松松得到了我渴求的一切呢?”
“每次看到他那么坦然地站在你身边,我真的很嫉妒。也会怪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看我。”
“那天你在路上问我,是不是喜欢张念,我当时没回答你,跑了。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觉得对我抱有愧疚,把我往别人的身边推?”
“茜茜,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二鱼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眼前雾一阵,明一阵。她的胸腔被一股很酸涩的情绪塞满了,那是来自同龄人推心置腹的、甚至是撕开伤口的坦白。来自他人的纯粹的爱包裹了她的心,像是大雨扑在沥青路上散起的丝丝缕缕雾气,要很安静才能瞧得清。可是她不能给他任何回应,她不爱他,她怕摔破这样的感情,所以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伸手接过来。尽管它从心里被拿出来,已经是鲜血淋漓的模样。
被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啊。
“给你发完这番话,我的青春就算是结束了。”唐浦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吧。”
二鱼仰躺在柔软的被巾上,一颗泪顺着她眼尾飞速划过脸颊,晕进云雾的发里。然后越蓄越多,变成了开闸的水龙头。
她其实欠他一句对不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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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自己就着这个姿势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醒来后在空无一人的家里自己下了碗清汤面,打起精神,边吃边翻开了她们的日记本。
都是知识点,很少有小乖自己的话,于是她越翻越快。看着那原本圆泡泡一样的字体逐渐变得棱角分明,她感到心揪着疼痛。
“我在这里。”小乖这么写道。
“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爱他,正如那天我问你的一样。我没办法把自己当作你来爱他,但是我偶尔会怀念你在说爱时的模样。”
夜以继日枯燥的学习,还有久别重逢的谢应、毕仪的信、那一场篮球赛、他的试探,和她突然的暴起、弟弟的伤,她都对她毫无保留的坦诚。
“我终于意识到,我是残缺的。”
”你曾经问我,’即使有灵魂的双胞胎在,你仍然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孤独吗?‘”
“也许我的诞生就是为了你而存在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但是这是第一次在这么直观的情况下,她感受到小乖在她的生活里,在她的身边。
原来她生命中真的没有过缺失的空白,是小乖,填满了她不负责任的缺席的时光。
纸页冰冷的触感,贴在她的侧脸上。她明白小乖的意思,小乖是要她活着。
那天阳光下张开的羽翼,成为了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伤痕。
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二鱼迅速起身,把日记本揣回怀里,顺手拿过桌上的空碗迈步进了厨房,洗干净后再回到房间,动作流畅得像是重新接入了世界频道。等家里人进来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收敛好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