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那个我 第46章 出路

想象很美好，但当晚，天公不作美，给了陈在林一个噩梦。

梦境里，森白的月光将这个房间切割成块，静默得像恐怖片。

他看见自己满手鲜血地握着一把匕首。一松手，匕首就“当啷”摔在地上。

月光下有人趴在血泊中，他颤着手翻过那具冰冷的尸体——然后看见一张自己的脸。

他心脏剧烈跳动，下意识后退几步，脚后跟随之磕到异物。

猛然望去，才发现数不清的尸体以各种姿势堆叠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那些面孔，一张张，全都是自己的脸。

下一秒，陈在林猛然惊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已经无数次返回只存在于梦境的作案现场。

一个他、两个他、三个他……前赴后继地死在刀下。

他不安地伸手摸向床的另一边。

一具温热的身体，活着。

周普在月光下恬静地睡着，身体微微地起伏。陈在林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鼻息。

手指感受到温热均匀的呼吸，终于彻底松了口气，他把人拉进怀里圈着，心里才有一种踏实感。

他睡糊涂了，周普又不是他。

还好，还在。

～

上午九十点钟，大雾弥漫，整个粒城像飘摇在无风的海上，隐约露头的电线杆作桅杆。

陈在林买完早饭开门进来，灰色大衣尚且裹着冰冷的雾气。

周普从狭窄逼仄的卫生间逃出来，牙刷还塞在嘴里：“菜买回来了？能看得清楚路？”

陈在林：“嗯。”

“这个天气真像电视剧里的末日。”周普走到窗前，一边贴着玻璃向外看，一边天马行空道，“真有那时候，我可能就拥有时空回溯或者预知未来的异能。你呢？”

陈在林脱下外套，面色冷淡地把袋装牛奶倒进杯子，看起来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普通人。”他回答。

周普：“好没意思，你就不想当救世主？”

“我没加入反派，就是我对世界最大的贡献。”陈在林轻笑了下，“毕竟我巴不得世界尽早完蛋。”

“……”周普无可奈何。

怎么说呢，精神状况十分美丽。

“你这起床气可比我严重多了。”周普回卫生间漱漱口，含糊道。

陈在林：“也不是起床的时候才有的，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有。”

他其实时常想，世界末日是不是可以重新颠倒一下世界的秩序。

所有人都重新洗牌。那么世界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他也不再是原来的他。

过了一会儿，周普到餐桌上挑选之后要用的菜品，随口吐槽：“这话说的，就跟你有心情好的时候似的。”

“所以。”陈在林漫不经心地把牛奶推到他手边，“我无时无刻不希望世界尽早完蛋。”

“……”

如此厚黑的发言让坐在对面的周普又无言以对了片刻。

他将牛奶一饮而尽，很快发现了什么似的，探过去多看了陈在林几眼：

“你昨天不会又做噩梦了吧。眼底下有片黑，我刚来那天晚上你就这样。”

陈在林没回答。

“我睡眠要能分你一半就好了，正好能把我的起床气减了。”周普话唠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失眠不？”

陈在林配合地说：“不知道。”

“你这是大龄失业中年人的焦虑症。”

“……”大龄失业中年人陈在林拧着眉，想塞住这小子的那张嘴，省得他说不出好话来。

说完这话，周普又擦了把脸，前额的头发被擦得翘起一根呆毛，毛巾下露出一双豁亮的眼。

然后顶着这张脸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瓶：“过来，给你个东西。”

陈在林：“这什么。”

“褪黑素，你不是失眠吗，睡前来一颗。”

周普硬是把那一小瓶褪黑素塞进陈在林的裤口袋里。

他脸上还有水渍，陈在林用指腹抹了抹，说：“吃过，没用。”

周普想起昨天半夜醒来感受到的一刻，又说：“你要是觉着抱着东西睡能缓解失眠的话……”

欲言又止。

让他抱着自己睡的话，那他们的关系属实有点暧昧了。

陈在林指腹还摁着周普的侧脸，看透了他的欲言又止。

原来晚上抱他的事，周普知道却没挣脱，就这么任他安安稳稳地抱着睡到天亮。

但周普说完后半句：“那你还是去买个抱枕吧。”

陈在林视线在对方脸上停留半晌，然后缓慢地说：“没关系，那我就一个人静悄悄地失眠好了。”

“……够了啊，你别装可怜。”周普撇了下嘴，让步，“反正我就睡在你旁边，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男的，以前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恨不得隔出八米远，现在又这副样子。

果然，人在脆弱的时候都是需要安慰的。

陈在林弯眸：“说话算话？”

“算算算——”周普不耐烦地拉长声音。

陈在林终于安心把那瓶褪黑素塞进床头柜里。

“对了。”周普转头又去扒拉塑料袋，“让你买的茄子买了吗？”

陈在林：“嗯。”

“我找到了，既然我们昨晚商量好了……”周普跃跃欲试地撸袖子，“那现在就来一场厨王争霸。”

都说一个家里至少应该有一个会做饭的。他家是一个都不行。饿的时候不是点外卖，就是泡方便面。

在失业后银行卡余额岌岌可危的以及长期味蕾得不到满足的双重困境下，俩人终于决定亲自下厨了。

今天这顿早午饭就由他们自力更生。

第一个展示厨艺的是周普选手。

周普选手戴着围裙、手套，手持铁铲、锅盖，准备相当充分。

“全副武装啊。”陈在林好笑地上下打量他。

周普迎着他的嘲讽，不服气道：“别笑话我啊，要不我明天就走人，让你一个人饿死。”

“别明天了，现在就走吧，国家的前线需要你。”陈在林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周普没理会他，直直挺入厨房的姿态仿佛即将英勇就义。

没过一会儿，厨房热闹起来，轰的一声，火光四射，油星万点。从磨砂玻璃看，里面红彤彤的一片，犹如火灾现场。

陈在林可算知道他为什么要装备这么多东西了。

近距离接触核反应堆，可不是得武装齐全一点？

十分钟后，一道菜品新鲜出炉，因为单凭焦黑色的外观不能判断出原材料，我们暂且将它称为“未命名作品”。

“你先吃。”周普说着友好地为他的对手夹菜。

陈在林本来还想着小朋友做成什么样，都要无条件的鼓励，但看着一堆马赛克占据自己的碗，他停顿了两秒，又给周普夹回碗里。

“你做的你先吃。”

两位选手谦逊地让对方试菜，却都心知肚明：先吃当然不是享福，是试毒。

周普拿起筷子，和碗中的未命名作品面面相觑片刻，又放下筷子：“算了，你先做你的我尝尝吧。”

第二位出场的是陈在林选手。

陈在林选手没戴任何护具，只有一把刚刚周普用过的铲子，主打的就是一个游刃有余，稳中求进。

做饭的过程也相当正常，没有大火和其他特殊情况。

这位选手最后端出来的，是一道能看出原材料甚至外观尚可的糖醋茄子，他自信地往周普面前一推：“吃我做的饭。”

周普扫了眼，拿起筷子，浅尝一口。

怎么说呢，相比于他的来说，能入口，但也仅仅是能入口。

糖和醋都放的太多，又齁又酸。

酸到味觉遭受毁灭性打击，周普立刻呸地一口吐在旁边的纸巾上。

“吃饭？”他缓了缓，然后皮笑肉不笑地伸出两根手指，“我先纠正一下，一，这不是饭，充其量只能叫蛋白质。二，也不叫吃，应该叫口服谢谢。”

陈在林笑着重复一遍：“口服蛋白质？”

真损。怎么想出来的。

“我比你好多了，我好歹算蛋白质。”陈在林拿着筷子戳戳对面的马赛克，“你那个，只能叫致癌物。”

说的也是事实。

第一场厨王争霸赛，陈在林选手险胜一局，实际上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两害相权取其轻，两人一权衡，还是认为食用陈在林的蛋白质安全一些。

餐桌上，周普筷子夹着一小撮蛋白质，就着前途渺茫的愁思下肚，油重盐多的饭菜居然也变得没那么重口。

“说真的，我们也该想想出路了，就你卡里的余额，单纯买存粮也只能支撑三个月。”他说，“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不想这么潦草地嗝屁。”

陈在林一边垂眼替他挑辣椒，一边应着：“嗯。”

其实他们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既不能完全走出去，也不能完全回来。留不了临昭，也呆不住粒城。

像从腰部卡在一堵墙里，头和眼睛在那边，但腿在这边。

“要不你去考个岗位？还能赶在三十五岁前考个什么。”周普从他手里接过碗。

陈在林反提他：“你这个年龄，可以上大学。”

“连复读的钱都没有，别说上大学的开支了。”周普说，“你不去考试？”

“我这时候考试。”陈在林也失笑着摇头，“怕是要饿死在赶考的路上。”

“也是，时间周期太长了。”

周普拨着碗里的肉，想了又想，又提议：

“这样，我们等年后就一起找工作吧，先挣点饭钱，再做别的打算。怎么样？”

陈在林：“嗯。”

周普轻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陈在林之前的话，理想和现实不匹配确实很痛苦。

他有志气有骨气，唯独没有运气。

他想要理想要自由要尊重，但是，他没钱。

所以，现实不会仁慈地给予他们太多失意的时间。

他们还要马不停蹄地往前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