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开封府时还未到正午,进了山阳已经未时过两刻。
众人感觉腹中饥饿,干脆寻家店用午膳,刚巧看见了上次住过的那家客栈。白福马车赶得安稳,只停下的时候幅度稍大的晃了一下,公孙撑着头的手臂一滑,方察觉门帘已经掀开大半。
展昭挑了张挨近门口的桌子坐下,正待招呼小二,前阵子遇到的那伙计已经乐颠颠挨了过来。点头哈腰,笑得见牙不见眼:“贵客点些什么?”
不待展昭回答,忽察觉有股子视线,从楼梯口的方向紧盯过来。微侧身看过去,竟是一位粗布衣裳的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学童打扮衣着朴素,带着几块显眼的补丁。脸上挂着几处新伤,挽起衣袖的手臂上还带着几处结痂的旧伤。手里拎着个食盒,在被展昭等人声音吸引来视线之前,应该是打算往楼上去的。
展昭瞧他这模样,心中好奇,他自入了开封府后,在江湖上确实添了许多仇家,但总不会招惹到这么小的孩子。
那少年紧咬下唇,恨不得在展昭身上盯出个窟窿。忽然见他回头却是一怔,慌忙收回视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旁的伙计见状,寻他视线看过去,站直腰板朝着那孩子摆手:“快些上楼去吧,你娘下午就开始问人,也不知学堂休息,你跑哪里疯玩去了。”
那少年低低‘嗯’了一声,垂下头握住木质栏杆往楼上走。赶巧掌柜从二楼下来,见了他,蹙紧眉头:“先去后面把手和脸洗干净在上来,你娘看见了又要担心。”
少年闻言又止了脚步,转身朝着后院去了。
待那少年身影消失在后门,展昭看向一直候在旁侧的伙计,询问道:“这是你们掌柜家的孩子?”
伙计挠了挠头,似乎不知从何讲起。下楼来的掌柜走了过来,吩咐他去忙活其他人,自己接了展昭的问话,回道:“这孩子叫方乞悯,是山阴村那方大勇的小儿子。”说着话,面露悲悯之色:“他娘来这养病,他也过来照看,顺便上个学堂,可能是前几日雨天湿寒,他娘忽然犯了病,这孩子急得直哭。”掌柜依次为四人倒了杯茶:“我家老婆子看不得孤儿寡母的可怜样,让我接来给了个住处也好日日照应,才十二岁的孩子,总要去学几个字,日后能混口饭吃。”
展昭闻言微怔,目光又往后院瞟去,大概知道了那孩子为何紧盯着自己瞧。伸手在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掌柜还请收下,给那孩子置办几件新衣裳。”
掌柜犹豫着要不要接过银子,却见那名唤方乞悯的少年已经站回刚才的位置,胀红了脸紧盯着几人。
方乞悯见展昭又看向自己,嘴唇嗫嚅片刻,却是转身跑上楼去了。
掌柜道:“和他娘当年一个性子,倔,不过还算听劝。”
展昭目光随着少年到楼梯转角后,又挪了回来:“掌柜与方夫人是旧识。”
掌柜点头:“认得还算是认得,约么是二十年前?”话音停顿片刻,似在掐算日期:“是二十年前了,那日下暴雨,街上无人,只她一名弱女子从村口进来,蓑衣都湿透了,不知走了多久的路。说是家住渤海,因长年有东瀛浪**害乡里,特来山阴投亲,我给了些吃食,算是说过几句话。”
“从渤海远赴山阴投亲?”
掌柜应声:“正是,后来她身子不好,被方大勇送来山阳养病,闲聊时才说起,原来她父亲与方家老爷子是至交好友,给二人指过娃娃亲的。”
展昭闻言,面露疑惑:“山阴山阳相隔并不远,若说养病,哪有出来而不是在家中的道理?”
掌柜面露无奈:“说起来倒也奇怪,山阴风水不好附近十里八乡的也是知道,山里头有许多山精野怪从不消停,病人不能久居,只是这么多年,除了方大勇的娘子,倒是没见其他人从山阴村特地搬出来养病的。
公孙的手中在桌子上反反复复划着圈,闻言忽抬头询问:“掌柜可还记得具体时间?”
“约莫八个多月前吧?那会儿刚出正月,难得下了场大雪,方大勇曾经在这里偏僻地方置办了一处宅院也是图清静,还请了个婆子照顾着,前阵子山阴出了那事,他们母子俩断了接济,婆子也连夜辞了。”掌柜一声长叹:“大勇这人平时看着不错,说话永远都是客客气气的,虽说山阴是晦气了些,可哪里能想到他会作出这些事。”语罢下意识瞥了眼楼梯,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白玉堂右手食指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抬眼看向掌柜:“那宅子处理了?”
掌柜微怔,想他问的应该是方大勇置办给那娘俩的宅子,道:“还留着呢,偶尔店中伙计会去打扫打扫。”
白玉堂微颔首,展昭接着问:“可方便我等去看上一看?”这位方夫人恐怕来历不简单,当时在山阴村方大勇家里没搜出什么奇怪东西,难保不是被方夫人带来了山阳。
掌柜不明白他们的用意,但想着不过一个宅子,去看看又有什么要紧。招呼刚才离开的伙计去卧房取了钥匙递给他们:“这件事我能做主,诸位只管去吧。”
庞统本就对山阴村那一系列的事情不感兴趣,见公孙没有与展白二人同去的打算,干脆招呼伙计又上了些酒菜打发时间。
公孙托腮歪头看他:“前阵子不是说有些公务要处理,怎的今儿就出来了。”
庞统推了杯茶到他面前:“还不是我家那老爷子,神神秘秘的,只说让本王有空闲便跟着你们一起去看看,昱儿本也想跟着来,无奈那位龙图阁的颜小编修最近忙得很,他没法把人给撬出来。”
方氏母子的宅子靠近山脚,从主街绕过来便不见几个人了。
白展二人慢悠悠的前行,一路安静,隐约可听见几声鸟鸣。按着掌柜先前的话转了几个弯,巷子尽头便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只见院门紧闭,锁身端正,看来打扫的伙计是个做事仔细的。二人快步上前开了锁,随着略微刺耳的吱嘎一声响,院子里一只野猫被惊的窜上了院墙。
这院子比展昭在开封府的小院稍微小上一圈,石子铺的路从院门处延伸到屋子门口。趁白玉堂研究门上的锁是否有什么不同,展昭轻巧跃上屋顶朝着后面瞧,这院子背靠两村相隔的那座山,屋子后墙与山壁仅留有容一个人侧着身子过的缝隙,碎石枯枝遮住狭窄的地面,看来便是方氏母子住在这里时也没仔细清理过。
白玉堂开了门锁,仰头看到的却是刚巧遮住展昭身影的屋檐。想招呼他下来,出口的话在目光接触屋檐的一瞬间停住了。屋檐里侧镶嵌了一枚圆形雕花物件,角度刁钻,莫说是寻常人,便是练家子的没有这般好眼力恐怕也注意不到。他抬手过去,手指轻轻摩挲那物件,只觉入手冰凉质地细腻,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白家铺子也少见。
展昭仔细看着屋后那条半人宽的缝子,企图在堆叠的碎石枯枝中看出什么端倪。忽察觉前院没了白玉堂摆弄门锁的动静,忙翻身回到屋前:“泽琰可是发现了什么?”
话音落,足尖轻巧点地,只见屋门大开,里外都不见白玉堂这个人。
展昭愣神,一手扶着门板往屋里看。房间不算大,除了内室的门阖着瞧不见,其他地方一眼便看得完全。
“这倒是奇了。”展昭嘴里嘟嘟囔囔,迈步直朝着内室走过去:“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还能有什么山精野怪跑出来,把爷这么大一个宝贝偷走不成?”
内室除了一张床榻,一方木桌再无他物。床板上裹着一张布,大概是防止磨损之前铺在上面的被褥。展昭微垂进门时提起巨阙的手,几步上前查看。床板蒙着一层薄灰,桌面有些许烛火烧灼过的痕迹。待他把各处全都敲打一遍,均未发现什么暗格密室后,眉头终于蹙在一起。正欲直接掀翻床板,倒是听见门口传来些许声响。
展昭快步出了屋子,院中依旧无人,待俯身看去,才瞧见紧挨着门槛的砖缝处竟夹着一片变了形的金叶子。手指沿着缝隙摸索,严丝合缝的实在找不到什么掀砖的好位置,又不敢贸然砸开,只得在这门前继续寻找。抬头间,瞧见了藏在房檐缝隙中的那圆形物件。看着像是玉石,上面雕着奇怪图案,仔细瞧了发现那不就是前阵子在无名山中看见的归墟小国图腾。想也没想抬手按下去,不见反应。又两指夹住用力向两侧都转了一转,不知哪个角度转得对了,只听一声极其细微的机关响动,脚下石板无声翻开。亏得他反应迅速,在空中调转身形,双手撑住两侧石壁,稳当的停在半空。又听得头顶一阵消息运作,石板迅速合拢,然后暗道深处传来白玉堂的声音:“猫儿只管跳下来,爷接着你。”。
展昭闻言,当即双手撤了力道,由着自己掉下去。然后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听得白玉堂声音在耳侧轻笑着道:“你这猫,忒实在。”
石道并不算深,约么六七尺。地上是被白玉堂劈烂的几根削尖了的木桩,一条通道从脚下直往身后延伸过去。二人不敢大意,先以几颗飞蝗石探路,见无异状,方朝着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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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方氏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