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虽未到酉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公孙路上遇了熟人聊得起兴,可这几日不安生,展昭不放心他单独随着去,干脆拉了白玉堂同去。
那人曾被刚出医谷的公孙救了一命,可惜当时来不及感谢,公孙已经匆匆离开。如今在开封府街头巧遇,恨不得把全身家当都掏出来。
公孙自然一一拒绝,倒是好奇他当年为何只穿了几件单薄衣裳,大冬天的卧在雪地里。
那人长叹口气,稍显不好意思,给自己斟了杯酒,道:“当年恩人走得急,在下也没来得及细说,不过是听闻清河县有山精出没,连夜赶去看热闹的,谁知山精没看到,遇到了一伙儿强人,抢了衣物细软,若不是遇到恩人,早冻死那里了。”
公孙闻言,也感叹他当日多亏着急赶路,否则还真遇不上。
那人笑道:“不过虽然没看见山精,但是竟然结识了大名鼎鼎的神医公孙策,也算是因祸得福。”
公孙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想得开。”放下手中茶杯,又问道:“听口音你不是开封本地人,难道又是来凑什么热闹?”
那人答道:“家中有些生意在这,前几日账上出了些岔子,奉长兄之命前来查验,事情刚了。”话音微顿,一副手里有好宝贝的架势,道:“本来要明日就回去的,却又听了个好热闹,打算去瞧瞧。”
“你倒是没长记性,以后可未必再遇上我。”公孙无奈,喝了口茶,询问道:“听见了什么热闹?”
那人嘿嘿一笑:“在下命好,生在富裕人家,父母去得早,长兄长嫂慈爱,生意不用我打理,也无需为了吃喝奔走,没有考取功名的能力,自然就剩下个兴趣值得我各处走走了。”说着压低了声音:“前阵子的冤鬼劫镖一事,恩人必然听说过了吧。”
公孙点头。
那人凑近了些:“好像是查出来了,镖箱不是鬼街人劫走的,是早些年销声匿迹的玥堂之人所为,现在江湖上有人组了个伐玥大会,要效仿当年的武林盟会,去登州玥堂,给马鸣弃讨公道去。”话音暂落,用手指蘸取酒水,在桌面上写了鲛人二字,又道:“他们说不只劫镖一事与玥堂有关系,可能鹤门三刀也是玥堂人干的。”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下午这群人刚在琴室说要伐玥,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
公孙咳一声,敛了惊讶表情,追问:“兄台如何得知?”
“今儿下午听见的。”那人也不嫌弃自己的手,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说是下午才发起的,这阵子开封附近都传遍了,在下要去看看热闹,前阵子江湖传言,渤海附近渔村见到了鲛人,活的呢,在下也想去看看,刚好顺路,一起看了。”
回到开封府内宅,已经戌时过三刻。
丫鬟小厮们都歇息了,整个后园只有包拯的书房还亮着灯。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书房里的烛火先是晃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抬高了距离,朝着门口挪过来,想是包拯端起了烛台。
果然,片刻后门打开,包拯披着外袍缓步走出书房,笑眯眯道:“展护卫回来了。”
展昭挨过去,接了他手中烛台:“大人怎么还没休息?夜里风凉,还是别在廊下站着。”
“无妨,无妨。”包拯笑着摆手,道:“展护卫这几日若无事,不如去登州走一趟。”
展昭本就有意请假去登州,听包拯所言却是愣住了,忙问:“大人何出此言?”这才多长时间,江湖人知道伐玥大会也就算了,怎么包拯也听说了?
包拯拍了拍他的手:“襄阳王一事,展护卫还记得?”
展昭面上笑容有些松动,声音也沉了些:“自然不会忘。”随即微微蹙眉,疑惑问道:“大人好端端的,怎么提到襄阳王了?”
包拯负手走在他身侧:“非是本府无端提起他,展护卫可还记得,那襄阳王世子,赵宣?”
“记得。”展昭点头,襄阳王谋反未遂被抓,府上人也都连夜押回开封府,唯独早几个月便出门去游山玩水的襄阳王世子赵宣,始终不见人影。忙问:“大人的意思是,有线索了?”
包拯点头,担忧的看着他:“一路上必然不太平,展护卫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话音落,又觉着自己的担心多余,轻笑着拍拍他的肩:“不过还没看见谁能在你身上讨到便宜,是本府多虑了。”目光随即挪到他左后方白玉堂身上,话头一转,小声嘟囔了句:“也不是没有例外。”说罢接回烛台,乐呵呵走了。
夜里下起了雨,在房檐下穿成珠链,淅淅沥沥的不安宁。
白玉堂起身去关外屋的窗子,才发觉睡袍的一角被展昭牢牢攥着。轻轻扯了两下没拽出来,干脆由着他。抬手出掌,掌风运着内力摧断外间撑窗子的叉竿,只听咔哒一声,窗子安稳的合上了。侧身躺回去,顺手掖了下他身后的被角。
次日快到辰时,天色已经大亮。展昭爬起身才发觉那被自己捏了一宿的睡袍。白玉堂侧身依旧睡着,睫毛小蒲扇似的浓密一片。
展昭凑近些,指尖想去触碰,试探了半天还是没动手。低声嘟囔:“果然是美人,醒着好看,睡着也好看,这皮肤如何保养的?平日里也不见用些稀奇东西。”
白玉堂忽的睁开眼,凑上前几乎与他脸贴脸。一早的声音有些哑,带着笑意:“还有更好看的时候,可惜你还没见过。”
展昭涨红了脸,挣扎着起身抓挂在床尾的腰带:“起来起来,要去登州呢。”
白玉堂长臂一伸,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那披散在后的长发里:“还早,不急,让我抱会儿。”
话音刚落,外间门板被拍的震天响,传来赵虎的吆喝:“展大人,白少侠,起身没有?先生说出去有些事情,可能要劳您二位多等一等。”
白玉堂锤了下床板,赤足下地去取衣袍。
展昭把脸埋在被子里,闷声笑得一时起不来身,赵虎也不知师承谁处,每次来的时辰都恰到好处。
门外的大嗓门依旧吆喝着:“展大人,白少侠?可起了?”
展昭憋红了脸,轻咳一声,应道:“起了起了,多谢虎子。”
待展昭收拾妥当出了小院,公孙刚好端了碗甜汤从前院绕着回廊走到湖心亭坐下。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见水里鱼儿冒头,还哼起了小曲儿。
展昭几步进了亭子,手里依旧整理着腰间佩饰,问道:“先生一早出去忙了?”
公孙把手中的碗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道:“我那两个小师侄今儿启程,说是要去大理美人谷,早上起了去送送他们,这俩孩子不容易,趁着知命还能动,到处走走也好。”说着目光往他身后看,未见白玉堂身影,奇道:“怎么不见白少侠?”
展昭在他身边坐下:“泽琰先一步出去安排马车了,往登州去陆路和水路都要走,路途不近,有马车也能方便些。”说着也看向下面的荷花池:“先生怎么说,什么叫趁着知命还能动?”
公孙道:“知命师侄是未秋水七八岁时候捡回来的弃婴,先天不足,从小就是药罐子,便是师尊也无法医治,生怕哪天就没了。”说着叹气:“至于云桓师侄,展护卫有没有听说过十多年前,武林盟会讨伐魔教一事?”
展昭点头:“以前听师父提起过,那年我还在山上。”
公孙接着道:“当年江湖各大名门正派召开武林盟会,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剑客作武林盟主,讨伐魔教,云桓师侄便是那魔教圣女的幼子,师叔祖云游是刚巧路过,救了他一命。”喝了口甜汤润嗓,道:“不过当时那位魔教圣女因私自与凡人结合,早被逐出教派,虽然江湖中人都知道云桓师侄身份,但碍于师尊面子,也就没在计较。”话音一顿,眯起眸子思索,缓缓道:“说来,我倒是想起个事情了。”
“什么事情?”展昭追问,却见他撇下汤碗,急急往信鸽坊跑过去。赶忙迈步追上:“先生怎么了?”
公孙与差役说明来意,要他赶紧去取一只最好的信鸽,方对展昭道:“听师叔祖说,那位圣女临终前曾与他说过什么鲛人的事情,这几日我也没想起来,待我传信回去问问。”
待公孙写好书信送出去,白玉堂已经与半路碰上的庞统一道过来了。
白福在二人身后赶了辆马车,说是昨夜陷空岛蒋四爷过来了,一早听白玉堂说要去登州走一趟,放心不下,要自己全程跟着。
刚过巳时,天上又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马车出城没花什么功夫,城外茶摊里歇脚的路人也有不少。只是其中有那么几个显眼的,本是听着隔壁桌的茶客比划着讲“伐玥大会”,见几人路过,匆匆甩下茶钱,也起身不远不近的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