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档案室与其他府衙的相比要大了不知多少,每一地区的档案送进来都有专人登记、备份和专人来打理。听公孙和展昭道明来意,一名绿袍子的官.员应声引二人到最里面的档案阁去。白玉堂一向受不了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干脆留在刑部外面闲逛等着展昭出来去吃午饭。
档案阁在刑部最里面的院子,门口的院子里并排八口大缸,里面装满了水,显然是防备档案阁万一失火,也好及时反应就近取水。
整个院子显然是经常打扫,档案阁门口的石阶上还是湿的。门大开着,有人拿着一摞摞的档案进进出出,经过的时候也只是瞧他们一眼,与展昭问声好。
档案阁里书架交错,站在门口还能见些亮,随着刚在整理档案的一名绿袍官.员再往里走了一段之后,光线几乎都被书架挡住,只能靠着墙上的铜灯照亮。书架上档案都标着年份,只是不管多久之前都是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竟是一点灰尘味儿都没有。有些档案的书页出现破损也都已经补好,隐约的还能闻见一点墨香。
公孙直盯着开封和周围村镇二十年前的档案找了过去,若是在城隍庙的井里发现的尸骨,应该就是这附近的才对。只是尸骨埋到现在才发现,当年的记载应该是失踪,想着又蹲下去翻找架子最下面的那几摞。
展昭自然也帮忙翻找,只是那一行行字密密麻麻实在看不进去,翻看了几页就一闭眼满眼都是字,晃都晃不掉。
公孙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帮着看多少,摆摆手打发他到一边站着,扯了三个绿袍的档案阁的官.员帮着一起翻找。只是翻找了半天,几乎把所有的档案都翻了好几遍,也不见记载二十年前到二十五年前失踪了的什么人能与发现的两具尸骨身份相符的。公孙攥着档案蹙眉思索半晌,干脆把一旁展昭也揪了回来,从架子最上面的一摞开始查找。
众人直从午膳的时间一直查到了快要到晚膳的时间,才瞧见了一本档案有那么一带而过的提到了,二十年前林府逐出了一个怀着身子的妾室回娘家。当时那小妾怀了身孕正得宠呢,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惹得林老爷把她连夜被逐出林府。只是当时林老爷似乎是觉着丢人,对外宣称那小妾身子不好,回了娘家修养。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没人再提起这件事。
公孙刚要把找到的档案给展昭瞧瞧,却听前面咣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人把门踹开了。听声音,这人应该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门直接拆下来。
展昭听见声音一个哆嗦,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猛地一拍大腿,低喊了一声:“完了完了,怎么把他忘了。”话音未落,门口方向白玉堂已经大跨步的过来了,手里拎着几个油纸包,面色不善,看得一旁几个衙役犹豫了半天没敢上前询问。展昭扭头目光一扫,却见公孙已经抱着档案躲到了几个书架开外的地方。再转回头时白玉堂已经走到近前,手里东西往他手里一塞,咬牙切齿的强挤出一点笑意,道:“猫儿,你们很快么,爷倒是真没等多长时间。”
展昭张了半天嘴,最后也只能赔笑,然后转移话题:“五弟,你这都是什么东西啊?”
白玉堂抱着手臂靠在书架上瞧他,听他问,朝着他手里包裹努了努嘴,道:“自己看。”然后转脸去看公孙,问道:“先生,你们东西都查完了没?”
公孙拍了拍手里档案,道:“查完了,接下来......”话没说完,白玉堂已经一个转身伸手勾住展昭脖子,道:“走,爷饿了一天了,吃东西去。”不待展昭回答,手臂用力,搂着人便往外走,根本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留着后面公孙一阵愣神,伸手摸摸肚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有一天没吃东西了。这个白玉堂,好歹给他也带一份么,差别待遇,差别待遇啊。挥挥袖子,问一旁的差役道:“恩,有吃的么?”
那两人也愣了愣,其中一个道:“下官去问问。”转身往外走,另外一个则指着面前的书架,道:“公孙先生,咱们这个架子还没查过。”语罢,换来公孙一声长叹。
外面天还没黑,也不过是不到酉时的光景。从刑部往天一楼去,林府门口的长街是必经之路。大概是那井中尸骨的事情已经传的满城皆知,二人经过时便听有很多人在谈论。本也都是在猜测那尸骨身份或是干脆谈论城隍庙闹鬼的传说,展昭听着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便也没有多在意,可就在要转过前面的街角的时候,‘林府小妾’这个词穿透了所有阻碍,就那么清晰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展昭脚上步子一停,转身便往回走。白玉堂眉头拧成了疙瘩,无法,也只能跟着展昭寻着声音找到那个说话的人。
说话的是一名老妇人,粗布碎花的衣裙,坐在自家酒馆门口与几个喝酒的人闲聊。
展昭上前刚要询问,不料那妇人见了展昭却极是热情。不待展昭开口,已经进了屋子拎了把长椅出来拉着展昭让他坐。展昭虽然在开封这么久,却还是有些不会应对这种热情,一句话还没说手中已经端了一碗酒和一碟炒豆子。然后便见那老妇人打探小道消息一般挨到展昭身边去,低声问道:“展大人,你们那案子,查出来怎么回事了没?”
展昭道了谢,将手中东西都塞给白玉堂,转回身来对那老妇人道:“婆婆,展某只是想向您打听些事情。”
那老妇人闻言倒是换了满脸严肃,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展大人是想打听那林府里小妾的事情吧?”
展昭被她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连忙点头,道:“正是,还望婆婆能与展某详细说一说。”
那老妇人立刻一副说书人的架势,酝酿了片刻,低声道:“这事情说起来也挺奇怪的,算来,有二十年多了吧。”然后伸手拿了一旁桌子上的酒碗喝了一口,显然是打算长谈了。也亏得展昭有耐心,坐在一旁姿势都没变的从头听到了尾。
只说是二十多年前林家主母贺氏三年无所出,林老爷便纳了两名妾室延续香火。那两名妾室一个是云氏,一个是娄氏,云氏当年难产身亡了,还剩下一个娄氏。因为娄氏怀有身孕,深得林老爷宠爱,便在府中作威作福,别说贺氏身边的陪嫁丫鬟,就连贺氏都不放在眼中。贺氏早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算是欲除之而后快了,可似乎是碍着那娄氏怀着身孕,自己又是当家主母的身份,迟迟没有动手。后来却不知道因为什么,那娄氏在怀着身孕的时候便回了娘家。当时林府对外的解释一直是娄氏身子弱,开封太过喧闹不利于休养,只是再怎么急着回去休养,也不会在大半夜出发啊。接着又有传言说那小妾娄氏并没有回娘家,而是因为忤逆当家主母,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被主母贺氏害死了,之后林府便传出了闹鬼的传言。也是从那时起,贺氏便开始吃斋念佛了。
再多的,那老妇人也不清楚了,她也是那个时候刚刚来开封。倒是见过几次那娄氏带着身边丫鬟出来闲逛的,出手阔绰,显然是极受宠爱的。末了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饭馆,说那掌柜在这有几十年了,若是去那里问问,应该能知道更多一点。
对面饭馆的掌柜是个老爷子,年近七旬却依旧身体硬朗,一身老儒生的打扮很是健谈,展昭巡街的时候被他拉去闲聊过好几次。这次见他带着白玉堂来关顾,赶忙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引着二人在离着柜台最近的那张桌子边坐下。
展昭抬手给老爷子斟了一杯酒,还没待开口,那老爷子先道:“展大人来,是要问那林府的事情吧?”
展昭愣了愣,点头道:“还望老先生能与展某讲讲那二十年前那林府娄氏的事情。”
老爷子抚须长长吁了口气,似乎是在回忆。左手在腿上慢悠悠的轻拍,半晌道:“当年老朽也是在这,就这个小馆子,对林府的事情还真是了解一些。”说着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伸手捞过酒壶又倒了一杯。将杯子转手放在桌子上,瞧样子也是要长谈了。
白玉堂长长吸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儿,招手唤来伙计,道:“伙计,最好的酒,给五爷来一缸。”
展昭偷瞄他一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今儿先是让他在刑部外面干等了大半天,又在这里陪他听故事。伸手在桌子下面轻轻拍了拍他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歉意。只是目光从白玉堂那里慢慢挪了回来,嘴唇轻抿,有些不好意思。
白玉堂显然是一愣,垂下目光去看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心中那一点怨气全消了,竟然还隐约觉着脸有些发烫,不好意思的撇撇嘴。抬眼发现展昭单手托腮,听故事似乎还听得很用心,连菜端上来都没有去理。反手抢在那只手收回去之前把它握在了自己手里,另一只手掩唇假咳一声,目光飘忽的看向他处。
展昭没料到他会如此,顿时脸一红手指一僵,耳朵里嗡的一声。看着对面老掌柜的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觉着全身的血都在往脸上涌。
那老爷子看着他一时奇怪,放下手中酒杯问道:“展大人,你这说说话的,怎么还脸红了?”
展昭轻咳一声把注意力强拉回来,张张嘴,道:“那个,天太热了么。”
老爷子长吁一声,感叹似得自语道:“天太热?老朽还一直觉着冷呢,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不服老不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