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短篇合辑]说书的说 第8章 归人

后来展大人很少再回小甜水巷后面的阙影小筑了。他在外面游历了很久很久。直到某年某月某一天，被冷落许久的庭院终于盼来了归人。

好在有阿福他们日常打理着，这里总不至于年久失修、积灰落尘。他打开衣柜，扑面而来的是他久违的、熟悉的气息——那是一股淡淡的檀香，是那人身上的味道。他只在这衣柜前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整个鼻子都被塞住了，什么也闻不到了。所以他小心翼翼地阖了衣柜的门，严丝合缝，生怕有什么东西就此散了，他再也寻不见了——虽然那里面只有几件旧得有些发黄的白衣。他在衣柜前默默地伫立良久，直到感觉呼吸通畅许多，才转身去了院子。

院子里的花，有的还是那人亲手栽下的，有的已经不是了。他每年都会写信寄给福子，要他保存着那些花儿的花籽。可是每当这些信寄出去，他总会笑自己多此一举。他知道，即便自己不说，福子也会替他家二爷仔细收起来的。展昭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留下来的那些花，仿佛眼前还站着个白玉堂，或笑或骂，上蹿下跳，喋喋不休。阳光透过庭中梧桐的枝桠散落下来，暖洋洋地照在展昭身上。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孤单的影子与许多年前年轻的一双影子交叠重合。

书房还是原来的模样。推门而入，那人似乎还站在窗边等着他巡街回来，像从前无数日一样，像梦里无数次一样，抓着笔，挤眉弄眼地朝他笑，追着他，非要在他脸上给他添上几撇猫胡子。书案上那只白玉狸奴笔洗，是那人亲手设计的样式。这只笔洗里不知浸润过多少胭脂青黛，为他绘了一幅又一幅的像。那些绘像呢？他想起来，转身去找。书格子太多，每一格都盛放了太多太多的回忆。

“啪嗒——”

袖袍刮蹭掉装满信笺的箧笥，那一张张泛黄的纸页在自小窗吹进的微风里轻轻振动翅膀，一字一句便似沙砾般落入眼中，再一次搅起水雾。

“三脚猫听着，此去陈州务必小心，万万提防螃蟹余党。随信包裹里，白玉小瓶的是大嫂特制的金疮药，土陶瓶的是解百毒的，青花瓷瓶的是吊命用的，希望笨猫都用不上。待府中事了，爷定要亲自去接猫凯旋。”展昭想起来，这是自己奉了圣命去陈州查案时那人寄给自己的。彼时开封府中待审案件颇多，那操心耗子自己走不开，就在信里唠叨个没完没了，唠叨得自己这一颗心都涨满了，热热的。

“展信佳。爷安好，臭猫勿念。兄嫂强留，盛情难辞，归期未定。”这一封文绉绉的，不似那泼赖的一贯作风。是了，那时他回陷空岛处理家务事，路上遭仇家偷袭报复，中了苗疆奇毒，大嫂好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他又死死瞒着不要自己知道，拼着从床上爬起来写了这么几个字叫自己放心。

“今日偶得上古曲谱，待猫儿回来，再奏与你这不解风情的笨猫听！”这曲子缠绵悱恻，九曲回肠，时常萦绕在展昭脑海里，却一直不知其名。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某个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曲名叫作《越人歌》。

.......

“此行势必要将襄阳王那老匹夫擒拿归案！你白爷爷神通广大，想来不日便回！臭猫还不快备好梨花酿，为爷接风庆功！”

没了，这是最后一封。

展昭擦去眼前雾气，提笔回了一封迟到数年的信。

“景佑五年建申，玉树兰芝赴琼楼。流光抛人，算今时日，稗草枯荣五秋。尘世蜉蝣，蹉跎岁月，冷暖滋味尝够。忽而魂梦回首，徒增痴念，夜雨滴更漏。休休。

今日故园重游，举目四顾复添愁。风卷垂帘，遗香满袖，疑君在侧依旧。虚空幻境，似真非假，寸心捶磨煎透。白发同归难求，思君无尽，日夜汴水流。悠悠。”

橙红色的火舌跳动着，一点一点蚕食尽信笺上的笔迹。

这一日，正是白玉堂的五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