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用玻璃或者水晶的材质打造的长方形房间。透明的墙壁外蜿蜒着不知名的白色蔓藤植物,那些雪白色的藤条密密匝匝地包裹着房间四周,仿佛天然雕刻在墙壁上的弯曲的纹饰。墙壁上同样挂着之前在石阶中看见的精致的银色灯台,灯台中心皆放着一颗用以照明的明珠,不过除了这些珍珠之外,在中央圣坛之上还摆放着一支雪白的蜡烛,烛光温柔地摇曳着,以至于这座本应该是位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海底的建筑散放着温柔的银白色光华。抬头仰望时,亦是透明的尖锥天顶外是色泽深蓝的海水,泛着幽幽粼光。
琴绘走下台阶,站在了长椅之间的过道上。她粗略地扫了眼房间中的布置,并没有发现类似出口的地方。这所长方形的透明空间似乎是被孤立在了海洋的深处,依靠着那丝丝微不足道的光芒,孤独地存在着。
她大概是选错了方向。琴绘有些低落地垂下头。正当她打算把这个信息共享给波高兽与问答兽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波高兽慌乱的呼喊声,“琴绘,你过来看一下!”
听波高兽的声音有些奇怪,琴绘几步回到刚才的入口,像是教堂中的圣坛。
波高兽还站在圣坛边举着盖在圣坛上的那一块红色的天鹅绒的罩布。片刻之前他们就是穿过圣坛下的暗门后才到达这个地方。可是现在……当琴绘走进后发现,那道暗门竟然消失了踪影。罩布底下,就只剩下光秃秃的白色大理石。
琴绘诧异地看了眼波高兽与问答兽,波高兽立刻摇着手辩驳道:“琴绘,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然后他瞪了一眼身旁的问答兽,“你也说些什么啊,笨蛋兽!”
“啊嘞?”问答兽仿佛从梦中刚刚醒来,“说什么?还有我是问答兽,不是……唔!”问答兽的声音消失在一声清脆的弹裤带声中。
琴绘懒得再去观看波高兽与问答兽之间每日例行的小剧场。她跪坐在圣坛前,抬手敲了敲面前的这一片石壁。回音滞闷,意味着里面不是空心的。
“真的是消失了吗?”波高兽哭丧着脸望着她。
琴绘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再次四下查看了一番,“我们还是找找别的出口吧,这个地方应该有什么通往地面的机关才对。”她的视线轮流在波高兽与问答兽之间转了转,希望他们能给自己的一个肯定的安慰。
这一回这两小只都没再说什么,波高兽点了点头,“明白了。”问答兽也跟着波高兽开始寻找起机关的线索。
在开始寻找前琴绘忍不住回头瞥了眼她身后上方唯一有彩绘装饰的那块玻璃。拥有金色长发的人鱼表情平静,鱼尾上的鳞片在海水中折射出美丽的蓝色光芒。说来她竟能在深色海水的掩映下清晰地辨识出人鱼头发的颜色,这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都没有。
琴绘仔细地翻过圣坛上那本空白的厚书,检查过书边那唯一的一支银色烛台上的白色蜡烛,研究过好似玻璃的那几面墙壁,甚至弯下身查看那一排排长椅之下有没有藏着什么隐秘的机关。结果是她一无所获。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地方的所有器具,包括长椅和放在圣坛上的那本无字书,皆有一些陈旧的痕迹。这本是很矛盾的一件事,因为那支蜡烛的长度看来完全不能支撑其燃烧这么长时间,但是无论是长椅椅背脱落的漆痕还是书页泛黄的边角都明确地表明这个地方存在的时间比她想象中更久。
然而这个结论对目前的琴绘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毕竟这对她寻找出口没有任何的帮助。
琴绘有些烦躁地绕着整个房间转了一圈,最后沮丧地坐在台阶上,接受了自己实际上找不到任何出路的这个事实。
“琴绘,怎么样?你有找到出口吗?”同样在室内转了一圈的波高兽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好像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一般。
琴绘摇了摇头,接着弓下身子,用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她觉得自己像是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气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已经逼迫自己接受眼前的这个事实。
“呜啊!怎么会这样啊!难不成,难不成我们就会被困在这个地方,直到变成一堆枯骨吗?我才不要啊!”琴绘的沉默换来的是波高兽的不安的哀嚎。
琴绘懒懒地瞥了眼波高兽,又垂下了视线。
之前发生的事像是走马灯一般从她眼前掠过,最开始在冰巫师兽的帮助下片刻不停地从究极天使兽的城堡逃离,然后又进入了隧道尽头的看似完全找不到出路的洞穴,接着不小心被埋进了莫名的裂缝中,最后沿着古怪的石阶到达了这个囚笼般的场所……琴绘忽然觉得一股疲劳与厌倦感油然而生,它沿着四肢百骸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都是因为她那破损的数码密码,拓也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不止是拓也而已,小泉、纯平、友树,甚至连辉二都……他们总是忍不住在偷偷看她,却又在她发现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他们想要极力营造出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氛围,却总是不经意地在眼神、表情与举止方面泄露某些让人极其在意的细节。
不然,为何在车厢中纯平会对她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为什么拓也会在他们逃命的时候对她做出特别的关照?又是为什么所有人在逃跑的时候稍许减缓了速度……答案还不简单吗,就是为了配合她这个一直在拖后腿的病人。
琴绘望着不知何时被她抓在手心的武装暴龙机,忍不住自问:这就是她想要的未来吗?
波高兽已经开始在走道中不停地来回踱步,碎碎念声更像是一种嘈杂的背景音。“不行!绝对不行!我的宝宝还没有平安地出生,他还没有获得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权利,就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吗?我才不要啊!宝宝,爸爸妈对不起你啊!”
说不定这就是属于她的未来。因为从最开始,她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来到数码宝贝世界后,或许有这么一刻她因为拓也小泉他们的鼓励恢复了一点自信,但那些微不足道的信念,转眼就被残酷的现实被打得粉碎。
是啊,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却是一次次更为沉重的绝望。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也没什么特别。没有属于她的斗士精神,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她试图说服自己想要留下来陪着拓也他们一同走下去的念头,从开始便是错的。
她自以为搭上了幸运的末班车,自欺欺人地编织出一个拥有希望的梦境。但是一个从开始就不被需要的人,该如何拥有属于自己的真实呢?!
琴绘把脸埋入用手臂圈出的一方小空间中,逃避般闭上了眼睛。
够了,已经够了。她不想再往前走了。
“那个……”问答兽戳了戳波高兽的肩膀,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
“啊啊!这归根结底不是你的问题吗!如果不是你胡乱钻洞的话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了啊!”愤怒的波高兽揪着问答兽的裤带,“你这个笨蛋兽!”
“拜托你们安静一些……”
“我才不是笨蛋兽,我是……嗷!”琴绘的声音淹没在问答兽的哀嚎声中,“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要弹我的裤带了啦!”问答兽到处乱窜,躲避着即便围兜中塞了个蛋还依旧动作敏捷的波高兽。
“我管你啊!笨蛋兽!笨蛋兽!站住别跑!你这个笨蛋兽!”
“你们给我闭嘴不行吗?!”当琴绘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失控地对着波高兽与问答兽大喊大叫。
她蓦然提高的声音让波高兽与问答兽同时僵在原地,他们统一地把视线转向琴绘,面上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为什么会是我遭遇到这种事情呢?”琴绘垂着头,慢慢地转过身。“为什么非是我不可呢?”她凉凉地瞥了波高兽与问答兽一眼,浅灰色的瞳仁中找不到任何的焦距。
“你们是不是在想,如果和你们被困在这里的是拓也,或者别的什么人都好,就能够进化把你们带出去了吧?”
“你们是这么想的吧?!一定是的……!”她单手紧握成拳,又将其无力地松开,“我知道的啊!我就是个没用的家伙!就算他们不说我也知道的啊!根本没有属于我的斗士精神!我就是大家的累赘而已!”琴绘猛地提高了声调,“为什么我还要抱有期望呢!为什么我真的会以为只要自己走下去的话就能得到这个世界认同呢?!”
“自欺欺人的谎言,终究是谎言罢了……”
琴绘知道这一切与波高兽、问答兽没有任何关系,她不应该任性地把那些对于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的颓丧转化为怒火发泄在他们的身上。不断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她要冷静,可是当闸口一旦被开启,想要停止就变得不是那么容易。最后脑中劝她冷静的声音被压制了,她唯一能听清的便是自己毫无意义的大喊大叫。
“反正我就是个累赘,假如没有我,拓也他们说不定还能走得更轻松些。”
“至于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琴绘忽然举起一直抓在手心武装暴龙机,狠狠地把它摔向一旁,“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长方形的机器孤零零地被摔到了角落。琴绘绷着脸收回视线,不愿再往它的方向施舍一眼。
这是波高兽与问答兽第一次看到琴绘流露出这般强烈的情绪波动,她突然爆发的愤怒让两小只都感到了几分慌乱。“琴绘……”波高兽似是想要走到她身边安慰她,却反被琴绘粗鲁地挥开,“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不行吗!”
这么说着,她愤愤地背过身,不想再去看波高兽此刻同情的表情。
仰起头时,彩绘玻璃上人鱼慈悲的表情在琴绘看来更像是一种怜悯。哪怕都是她主观的臆想,琴绘还是痛苦地避开了那道看不见的视线。“为什么会是我呢?”她低声重复着这个没有人会知道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会是我……我的存在,不管是在这个世界或者是人类世界,都是这么得可有可无吗?”
“居然能够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到现在,脸皮该是有多厚啊……”她自嘲地笑出声。
透明墙壁外雪白的藤蔓缠绕出紧密的形状。琴绘迷茫地望着室外深色的海水,却无法透过倒影看见自己苍白的面色与恍惚的神情。
“琴绘……”波高兽小心地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如果你觉得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语毕,波高兽试探地瞥了一眼她此刻的表情,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虽然这么做可能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可是……这应该能够让你好受一些。”
琴绘没有看站在她身后的波高兽。她微微地垂下头,用前额抵着冰凉的墙面。她不能哭的,情绪的过度波动同样是会引发哮喘的诱因。只是……琴绘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却意外地发现指尖染上一片湿冷的潮意。
眼泪以比她想象中还要快的速度堆积在她的眼眶中,她的视野很快就变得一片朦胧。琴绘蹲下身子,她抬起手掩住口,还是藏不住那低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泄露了出来。
能够感觉到波高兽温柔地拍抚着她的脊背,就像是在她已经模糊的记忆中,妈妈曾经做过的那样。“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或许波高兽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能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想到的,作为安慰的话语。
有办法?会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法从这个囚笼离开,更没有了继续往前的勇气。
她好想见他。
辉一。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的刹那,琴绘竟然透过玻璃幕墙与藤蔓的缝隙,瞥见一只似曾相识的猩红的眼睛。她倏然间止住抽噎,难以置信地扑向透明的墙壁,波高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体谅地没有提出疑问。
那是,暗黑兽吗?还是……她的错觉?
“咦?这是什么?”不知何时,问答兽走到琴绘身边,他指着刚才琴绘依靠过的地方,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