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正细心保养自己的手套,他大马金刀地往那儿一坐,直接霸占整条长凳,清洁工具和瓶瓶罐罐绕着手边铺开一圈。
养护进行顺利,皮革逐渐晕开柔和细腻的光泽,黛真月随口向站在不远处的捕手确认赛程,心情很好。
“送走了秋津、大泉,接下来是富士见,然后片山鹭宫二选一,打完他们就是东京四强?”
要圭翻过一页笔记,头也不抬:“去年也是四强。”
今年目标可以高点。
黛真月撇嘴,拧上保革油的盖子:“去年尽力了。”
今年小菜一碟。
契机是去年全国中学硬式棒球锦标赛的地区预选赛。总监督发动鬼手,给了宝谷一个地狱连战、艰难坎坷的夏天。
再优秀的选手未育成之前贸然选择极难路线都是不明智的。尤其是有队伍好运得离谱,纯混子挺到第四轮,相比之下宝谷打到半决赛时已经被各路强敌草得半死不活了。
原王牌差点过劳不说,黛和清峰刚升上来就成为即战力,被狠狠刷了把经验。
这也是黛真月一直觉得总监督挺晦气的原因。
对于宝谷总监督“赢了是投手的功劳,输了是捕手的责任”的价值观,真月嗤之以鼻,认为他在转移矛盾,实属为自己洗三遍手都救不回来的烂手气的开脱之词。
好在今年是授权领队抽签,签运终于有了起色,到半决赛前对手基本不难解决。
“真月,上午你登板的秋津战也是完全比赛,投得很好。但不算热身一共投了63球,下午打大泉又加了36球。”
要圭皱眉,一算投手的球数刚好卡在单日最大投球数限制上,“打富士见让叶流火登板,你手臂需要休息。”
“什么?!我不休!我还能战!杀杀杀!”
黛真月瞬间支棱起来,超大声抗议,“本赛季就差最后两个成就了,说好了我一轮小叶流一轮的!”
“……你跟谁说好了?”
“总监督!”黛真月掏出最没说服力的人选。
“呵,”要圭果然哂笑,“你是说,大泉战第四轮就把你换上的总监督?”
“……”
为保护年轻球员的手臂健康,青少棒投手有严格的球数限制和强制休息日制度,超限投球和虚报球数都会给队伍引来严厉惩罚,参加官方比赛需格外注意这点。
就拿黛和清峰来说,一人完投一场比赛得强制休息三天,在前几轮虐菜时还可以让其他投手分担局数,可越往后打这两人就越刚需,尤其是四强厮杀,有两三支强队都不是省球数的灯。
去年战况实在让人汗颜,监督为求稳妥拿到全国大赛门票,地区预选赛安排黛真月和清峰叶流火在一局比赛里相互中继,匀一匀投球数以便调度周转,“从地区预选到全国大赛,你们要熟悉这种模式。”
这种一次性激怒两个投手的决定当然在提出伊始就遭到强烈抗议,逼得监督不得不搬出要圭这个软柿子。
捕手若无其事地表示自己做不到。
换投还牵扯到背号、先发和代打等问题。
背号倒是好解决。黛真月曾说小叶流精神稳定,投打双强,最适合当王牌了,要圭问他实话,真月想了想说王牌背号有debuff我才不争嘞。
这家伙优哉游哉背着背号满场溜达,还和清峰叶流火炫耀他那11号是双倍的1号,差点把叶流火说动了。
问题主要出在先发和代打上。
——黛真月的打击表现,菜得令人难以相信。黛真月不擅长打击,把“擅长”两字去掉更贴切。
他平时训练空挥气势汹汹,实战软弱无力,触击倒也能点到位,但在比赛里只凭短打根本不够看。
黛真月说他技能点不够开新职业,不如特化投手分支。要圭问他实话是什么,黛真月定定看了要圭很久,最后说:“打击伤手感,我不打。”
要圭和清峰叶流火是宝谷的三、四棒。
黛真月上场要请代打。
从职棒方面考虑,MLB两个联盟都有指定打击制度;日职这边,洋联采用DH规则后,“让投手专注投球”的概念慢慢被更多人认可,不参与打击也有助于保护投手并对职业精细划分。
最终目标当然是把两位天才投手送到世界舞台,真月自己有这种提前适应下觉悟、还没心理负担,要圭也就随他去了。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黛真月是完成度很高的投手。
在高中身体发育会进一步提高球速,真月本身就有神乎其神、宛如机器般精密的控球,球种丰富程度更不必多说,他甚至能用不重样的投球度过一整个半局。
如此一来,打击能力对黛真月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附加价值。就算他会打击,监督也会侧重考虑投球质量而调整他的棒序。
更简单的解决方法是,黛真月当先发投手,轮到他在紧要局面打击时换清峰叶流火代打,同时更换守备位置。
清峰叶流火还能在外野歇歇(虽然次数极少),但黛真月换下场就是真下场了——他的注册位置有且仅有“投手”。
黛真月暴言:“我说过‘我只会是投手’吧,派我到别的位置浪费时间干什么。‘宝谷对野手培养不力导致投手被迫去守无关位置’——就这还名门,说出去脸都不要了。”
这种级别的无差别攻击还是太辛辣了。
好吧,至少作为投手黛真月无可……也不是那么无可挑剔。
正常状态下的黛真月比较节省球数。“球种丰富”加“控球精准”两个天赋词条足够让他投出“能让打者打到但打不好”的球。
黛真月的最速纪录是三球结束半局,那时对手还以为他是个好攻略的软投派,而屡屡被杀出局只是自己运气不好,殊不知遇到黛真月才是他们最大的不幸。
不正常状态下的黛真月具有神鬼二象性,如何发挥就很难说得准了。有时候能一场零封不超过70球;有时候非要超越自我,有没有给对手带来压力不知道,反正给队友狠狠上了强度。
有一次比赛暂停,黛真月在投手丘上和捕手开小会,他学着捕手用手套捂住下半张脸,手套上缘和棒球帽下沿之间露出漆黑眼眸,深沉,混沌而别具非人感。
他提议:“要不要凹一下球数?”
要圭表情波动一瞬:“嗯?”
“我想试试有没有隐藏成就。”黛真月瞥了眼打击圈,打者上场前神情凝重,看得出来在极力克制自己的不安。
他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连续保送四五棒,我会给六棒投一个貌似好打的球,这半局抓三杀,结束只用一球,怎么样?”
要圭:“……”你在说什么。
你身为投手的自尊心呢?
捕手这时候还能绷住不是因为他宽容大度,而是因为他在开始打棒球的几年间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幼驯染是个伪人的事实。
要不是连续敬远会被判为消极比赛,要圭觉得黛真月甚至能做出直接送三个打者上垒、只用一球让对面四个打者在紧张刺激的满垒局面中白忙活一场的举动——宝谷队友评价黛真月是个喜好玩弄比赛的渣滓,这个定语还不够全面,还应该加上“不顾队友死活”。
托黛真月的福,宝谷的守备在今年大大强化。提前有商量,捕手向内野手传暗号,一口气抓三杀也不是难事……
但他为什么要纵容混蛋呢。
要圭:“理由不充分,驳回。”
黛真月:“可是这样比赛很有意思欸,观众会喜欢看啊?”
不,考虑到观众席上两方应援人数为六比四,也就是说大致会有四成人反感大好满垒后被一球爆杀的憋屈戏码。
而且有球探在场,那些大人们极其关注宝谷话题人物(黛和清峰)的动向,黛真月随心所欲地行动只会产生压倒性的负面影响,对未来职业规划非常、非常不利。
“真月。”
捕手深吸一口气,用了点力将手套敲在投手胸口,抵住制服上的深蓝字样。
要圭眉眼仍然舒展,清润的声线却变得冷爽又凛冽,他抬头注视那双一眨不眨的黑色眼瞳,一字一句,“我说,不行。”
“喔,”黛真月安静了,他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而是用右手轻轻抚过捕手手套,将指腹附着的多余防滑粉擦去,于皮革上留一抹浅淡得近乎无形的痕迹,“那我就不做。”
比赛继续,捕手回本垒板后面蹲好,戴上面罩,手套稳稳架在商量好的位置。看起来从容不迫,但捕手心中仍回旋着刚才的对话,并不断反思与探究。
这次管束住了真月……不,那样并不算“管束”,真月没有理解他不能在比赛中随意表现的原因,他只是在“要圭的要求”面前妥协了,这不能说明什么。
如果捕手不是“要圭”,真月依旧会提出各种无理要求……为什么打个棒球总是有焦头烂额的感觉,捕手这个位置有这么艰难吗。
捕手这个位置当然有这么艰难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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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想当智将的狗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