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同】土匪和官兵 第1章 第 1 章

— 下普瓦图，1794年，一月—

从绍莱回到下普瓦图的军营时，阿克索将军（Nicolas-Beno??t Haxo）的披风已经被寒风吹得湿重，他随手解下搭在马鞍上，眼神沉冷。刚跨下马，他的副官便迎了上来，神情犹豫，仿佛不知该不该开口。

“说。”阿克索声音短促，带着不耐。

“……昂热的革命委员会向救国委员会上报，指控您和其他几位将军的部队抢劫爱国者居民。”

阿克索停住了脚步，眉头微微皱起：“是谁干的？什么时候的事？”

“博普雷欧（Beaupréau）的战斗结束后……”副官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您的军官从当地的金库‘拿’了点现钞，说是奉您的命令，用来犒赏士兵。”

阿克索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目光锐利得像刀刃：“我什么时候下过这种命令？——是谁干的？”

“莫热中尉，将军。”

“他人在哪儿？”

副官咽了口唾沫，低声答道：“他不在这儿，将军……他哪儿都不在了。”

阿克索的眼神更冷了一分：“什么意思？”

“他们带着那些东西回营时，在沼泽附近遇到土匪的伏击。那伙土匪杀了所有人，剥走了他们的弹药、武器、衣服和钱，只放走了一个敲鼓的小男孩。”副官压低声音：“那些狂热分子逼他喊了‘国王万岁’，然后撵走了他。”

阿克索静静听着，没有说话，目光在泥地上停了一瞬：“他知道那些土匪的头目是谁吗？”

“他吓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副官迟疑了一下：“——不过他说，听见有人喊‘帕卓先生（Monsieur Pajot）’。”

阿克索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片刻，随后语气笃定：“不，不是帕卓，他不会留下活口。”他抬起头，眼神锋利地看向副官：“……但如果帕卓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能命令他。”

副官一愣，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夏雷特？！”

“没错，夏雷特就在这里。”阿克索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副官几乎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将军。我们的部队刚在西边截住他，他在另一个方向，现在格里尼翁（Grignon）将军的纵队还在紧追不舍。”

阿克索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反而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那么，他们又让他跑了。”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嘲弄：“如果是夏雷特，什么都有可能。并且我不确定，格里尼翁真的能做到‘紧追不舍’。”

— 昂斯尼(Ancenis)，1793年，十二月—

阿克索上一次见到格里尼翁是在昂斯尼。他们刚在萨窝奈击溃了旺代军，战后共和军在城内狂欢，庆祝的酒宴铺满街道。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火焰的味道。

阿克索在席间喝了一口酒，没什么表情地扫视着四周。营地里的士兵们笑着大声喧哗，有些人甚至直接把掠夺来的战利品当作赌注堆在桌上。几个月前，这支军队还有完整的军纪，现在，它的状态比松散的雇佣兵还糟。

罗西诺（Rossignol）喝得醉醺醺的，坐在主位上大笑着，一只手随意地拍着格里尼翁的肩膀：“——啊喂，格里尼翁，你是个将军！你要跨过卢瓦内河，杀了所有你看见的东西：男人，女人和孩子——这就是我们怎么干革命的！”（Ah ca, Grignon, te v'la général, tu vaspasser la Loire, tue tout ce que tu verras, hommes, femmes et enfants… c’est comme ca qu’on fait la Révolution）

格里尼翁大笑着举杯附和，他当然不需要罗西诺指点应当怎么“干革命”——他来到旺代后，曾如此动员他的士兵：“——我的同志们，我们将进入反叛区。我命令你们烧掉所有能烧掉的，用刺刀戳穿所有你们遇到的居民。我知道这里或许有些爱国者，不过都一回事，我们必须做出些牺牲！”——总指挥要求纵队将军每两天向总指挥部发来军报，报告各自的行军进展。格里尼翁发来的军报内容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夸张，最近一次是声称自己在某次遭遇战中剿匪六百余。当然，他很快被驻扎在附近的同僚揭发，说他根本没有在当地打过仗，只是枪毙了二十多个妇女。

骑兵军官丹尼康（Danican）一直阴沉着脸坐在角落，握着酒杯一言不发，仿佛空气中弥漫的酒气都让他感到窒息。听到这话，他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阿克索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眼底浮现一丝不屑的冷意，随即低低嗤笑了一声。他向来对丹尼康的态度嗤之以鼻，觉得这人不过是个立场摇摆的懦夫，既不够坚定，也不够果决。如果真的受不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就该像其他人一样早早辞职调离，而不是继续待在这里，装出一副痛苦挣扎进退维谷的模样。

既然留下来了，就该尽职尽责，把这场战争尽快结束。无论用什么手段。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能稍微理解此刻丹尼康的沉默——自从杜罗接任西方军团总指挥，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彻底变了味道。

不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的竞赛。

— “格里尼翁，你是个将军” 这段来自热月后Danican的举报信。Rossignol不承认自己说过。

— “ 我们必须做出些牺牲” 这句来自国民代表Joseph Lequinio（1755-1812）的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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