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医疗场地才会有的那种空旷的、冷冷的气味。然后他眼睛扫了一圈,看见了右边的窗台上有一把野花。野花就那么安静的躺在窗台上,像是被谁随手放上去的。他思量了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向左边。他的目光在左边的盐水袋上略微停了一秒才看向坐在病床前的宁千。
宁千正在写一些繁琐但又必须的材料,他听见窸窸窣窣的碎响,便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昏睡好一阵的袁朗终于醒了,宁千欣喜万分,连忙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起身走了过来,说:“你再不醒,林医生可就要被齐桓收拾了。”
袁朗用沙哑的声音说:“哪个林医生?”
袁朗感觉喉咙干涩,而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冷风涌了进来,另增添了一种灼烧的痛楚。
“周南的相亲对象啊。”宁千状若无意地说。同时,他注意到袁朗的嗓子喑哑,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闻言,袁朗面色不改,他半支起身子就着宁千的手饮了半杯水,随即又躺了回去。然后他用一种介乎淡然和戏谑的语气说:“就是那个深绿迷彩的人?”
宁千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把杯子放下的那一霎那又问:“饿吗?你的饭给你热着呢。”
袁朗眨了眨眼睛,思量一会儿,忽而露出一点恹恹的笑,“热汤有吗?”
“巧了不是,”宁千说,“我只有粥和汤。”
病中的人大多食欲不振,宁千便只叫齐桓备了点青菜粥和暖胃的莲藕排骨汤。然而等一切准备妥当以后,袁朗看着浮着一点油花的排骨汤,突然觉得反胃,顿时没了食欲。他抬头看了眼坐在一边的宁千,语气软绵,“有更换菜单的可能吗?”
宁千摇摇头,“这已经是最清淡的病号餐了。”
袁朗迟疑一会儿,把汤推开,一勺接着一勺的抿着菜粥。
宁千看着袁朗有气无力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他忍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数落袁朗,“早先就劝你少熬夜少抽烟。演习的事不着急,慢慢来,你非要把自己忙得下个楼的时间都没有。今天要不是我拽着你搞对抗,你铁定不下楼。”
“这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
“压死骆驼的是他身上的每一根稻草。”
袁朗露出戏谑的神情,微微笑了一下,“说得有道理,我下次注意。”
语气轻慢,透着一股浑不在意的意思。
宁千苦笑:“你一向是有主意的,我们劝不了。”
袁朗感觉到宁千话里有话,但他并没有直接问,而是回避了他的话,转而问道:“齐桓他们呢?”
宁千垂眸凝着莲藕的纤细的藕丝,头也不抬的回答道:“都被我赶回去了。叽叽喳喳的,反而影响你休息。”
便在这时,从走廊飘来一阵细碎的玩笑声。
袁朗凝神听了半响,依稀听出是几个女孩的声音,而基地的女孩就那么几个。他自然想到了周南。他兀自思量,随即低眉轻笑,附和道:“是挺影响休息的。”
而宁千的眼睛望着那扇浅黄色的木门半晌,思忖再三终是站了起来。他走向门口,把门轻轻关上,一面用一种随意闲聊的口吻问袁朗:“你知道你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都昏迷了,我哪能知道?”袁朗神色如常,甚至朝宁千露出一个兴致盎然的微笑,“怎么?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
宁千回头看见袁朗的笑,一度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但在他重新走到病床前的短短几秒中,他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出于慎重,宁千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提起了袁朗昏迷之后的,一件关于他的事情。他用一种诙谐的语气调侃道:“也没什么,就是你把人周南的手腕都抓青了。掰了好久你才松手。”
“是吗?”袁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昏迷了不知道。”
然后他做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她当时离我最近来着。我把她当垫子了吧。她没什么事吧?”
宁千通常都是很活跃的状态,但这次他很沉默,就像沉沉的夜色落了他满身。他淡淡的答了句:“擦点药就好了。”
袁朗面带微笑的点头,并说了一句:“那我就放心了。”
宁千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以后,离周南远一点吧。”
袁朗抬头,他望着宁千平静又深沉的目光,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慢吞吞地说:“我…不会做了什么不礼貌的举动吧?”
“那倒没有。”
“那为什么要离她远一点?”
“我听你们队的人说,老高撮合过你和周南?”
“哦,就为这个啊?这事我早和老高说清楚了,和周南也说过了,”袁朗拿勺子转圈,轻轻搅弄着碗中的粥,他凝着粥面的青菜叶,用一种含着无奈和调笑的语气说,“且不说我们有没有这个意思,就算有,也没什么吧?男未娶,女未嫁的,有感情也是很正常的事。”
宁千严肃起来,“我不提那些世俗的东西,就说一个问题。”
“什么?”袁朗塞了一口粥,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粥渐渐凉了,咽下去时能明显感觉到它那种微刺的寒凉。袁朗按捺下这种不适,继续搅弄着粥面。
而宁千也继续说道:“年龄。你今年三十一,周南二十来岁,十岁多的年龄差,不妥当。小六相亲两三年也没个准数,根本不清楚婚姻应该考虑什么,就是在胡闹。”
袁朗诶了一声,纠正道:“婚姻要考虑什么我可能不清楚。但我知道她们队最小的是叶寸心,我们这对短暂的师徒也就差了十一岁。周南比她大个两三岁,那我和她最多也就**岁的年龄差。**岁而已,又不是二十来岁,有那么可怕吗?”
宁千的眉眼沉郁如厚重的乌云,“这算是承认你有这个想法了?”
袁朗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有,又怎么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好像这句承认是无中生有的,是被逼无奈的。
宁千向他投来审慎的目光,沉声道:“八岁和十岁没有什么差别。往前推八年,你在部队服役。她呢?才刚上中学吧,喜欢的也是身边青春阳光的小男孩。就算现在成熟了,不喜欢那些幼稚的小鬼了。可你看大队给他们安排的联谊对象。机关的,医院的,学校的,你看有一线的吗?你再看看她家里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军医,律师,还有商人。这里面也就军医和我们有些关系,但是这位军医家里的关系不简单。”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时间如缓缓流水静悄悄地淌过。
宁千望着袁朗的脸,说:“也许因为一时的感情会走到一起,但终究不是长久的。你不适合她,她也不适合你。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
袁朗没考虑过这些,似乎也不需要考虑。
他将奔赴一场毁灭,因此,世俗的枷锁是困不住一个注定要离开的人的。
但他尊重宁千,所以他没有否定他的看法,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回答道:“你的意见我知道了。但我觉得你是在杞人忧天。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一点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7章 第 9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