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形势上判断,败局约莫是无法避免了,但袁朗和石丽海还是在商量对策,而周南仍在埋头破解密码。
对面枪声又起,且逐渐密集起来。
大概是红黄两队余下的队员已经集合完毕,正在对他们三个进行最后的总攻。
袁朗猫了会儿,转头问周南:“我要走了,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周南眉头微微一皱,她抬头瞥了袁朗一眼,复而垂眸望向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反问他:“您要去哪?”
“真客气,”袁朗搓了搓手,反手将背上的便携设备取下来,又掂量了下分量,他侧身看向石丽海,话却是对周南说的,“去给你争取时间。”
石丽海与袁朗对视一眼,这一眼短暂而又深刻,而沉默半晌后,石丽海补充道:“如果是实战,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队长。”
闻言,周南指尖一顿,她抬头看向袁朗,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而袁朗回眸朝周南笑了一下,随后抛出一句走了,便举着设备走出了壕沟。
周南下意识地起身,想要拦住袁朗,一旁的石丽海迅速起身,将她拦下。
石丽海说:“这是队长为你做得最后一件事,你应该珍惜他为你争取的每一秒,而不是阻止他的决定,或者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悲伤中。”
“可是——”
“没有可是。”
石丽海打断周南的话,解释说:“这是我们无法避免的东西,你只能学会接受。”
“你说的是离别,还是牺牲?”
“是离别,也是牺牲。”
壕沟外的枪声渐止,袁朗的声音也模模糊糊地传来。
周南垂眸听了半晌,便又专心地与密码缠斗。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愿意牺牲,而支撑他们完成这一切的也许是责任,也许是使命,又也许是军人的荣誉。
周南明白责任,明白使命,也明白何为荣誉,但是她从未真切的面对过,或者说,她曾面对过,可那仅有的经验也只是老A的考核。
其实,现在的周南很困惑。
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更准确地说,她不明白这个小测的目的。
她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只是为了让操场上升起淘汰对方的烟雾,而更深一层的目的是为了检验女兵的训练成果。
但周南总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袁朗和石丽海的意有所指。
他们在强调离别。
离别,无知无觉中的离别,无知无觉中见了对方最后一面。
周南隐约感知到小测背后另有所图,但她只是触及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仍然混沌,仍然无知,而无知是恐惧的爹。
现在的周南很狼狈,甚至有点晕头转向。
一直以来,周南都以平静的面容示人,最难受的时候也只是在心里自娱自乐地默诵一首莫生气的打油诗。
袁朗说她的思考是为了宽恕,而她的宽恕又从何而来呢?
周南以为是理解。
她一直企图为所有人的言行寻找一个目的,而只要找到了那个合情合理的目的,那么所有人的言行都将变得清晰明朗。
但现在的她很困惑,她想不通小测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为了训练作战能力,或者是为模拟劣势下的反应能力,但无论如何看,小测的规则显然不够合理,甚至可以说,蓝队的失败是被锁定了的。
细细琢磨后,周南忽然觉得红黄两队的合作不是在针对袁朗,而是在针对她。
想到这一层后,周南停下解码的动作,转头看向身畔的石丽海。
她为什么必须输?
他们又为什么强调离别?
石丽海注意到周南停下了动作,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解不开?”
周南摇摇头,反问他:“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死?”
石丽海皱了皱眉,叹道:“因为赢不了吧。”
话音将落,砰地一声枪响,而袁朗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一点模糊的声音都没有了。
随后,石丽海持枪反击,但紧密的枪声却是越来越近。
然后,周南继续破解密码,石丽海则尽力反击,为她争取时间。
周南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进度,忽然想,如果是实战,那么袁朗离开前的回眸会是他们的最后一眼,而她会为此感到遗憾吗?
周南仔细想了想,除却遗憾之外,大概还有痛苦和自责。
她太没用了。
袁朗用生命为她争取时间,可她没能在那段时间里破解密码。
最后,在石丽海打尽弹匣的同时,周南终于攻破了密码,蓝天下飘来一阵黄色烟雾,而在周南和石丽海规整着最后的武器,预备和攻上来的人来个同归于尽时,天上忽而又飘来一阵蓝色烟雾。
周南看着天上的烟雾,停下手上的动作,往身后的坑壁一靠,默然半晌之后,她问石丽海:“你说小测的目的是什么啊?”
石丽海起身一面朝对面的红队抬手示意,一面轻声道:“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
“那解决了吗?”
“这得问你。”
闻言,周南眼里闪过几分惊讶,眸中水光忽而一暗。
原来,忙碌这一下午是为了给她治病。
周南想起袁朗离开前的话,忖量许久后,微微偏头看向正热闹的田果等人。
田果正和小马一起谴责石丽海,而C3也从壕沟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眼下,天光正好,白云悠悠,风也温柔。
周南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身影,看着他们笑谈小测中的失误以及那些惊心动魄的遭遇战,忽而有些庆幸。
幸好这只是一个小测,否则她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周南倚着坑壁起身,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明白了。”
田果回头看向周南,“你明白什么了?”
“反正我就是明白了。”周南走上前,她抬手揉了揉田果的脸,转而又拍了下石丽海的肩膀,面上有着淡淡的笑。
田果拍了拍脸上的灰,嘟囔道:“周南你没洗手。”
小马搭着C3的肩,偏头盯着周南,小声问:“她是不是傻了?”
C3点了点太阳穴,说:“我看啊,也可能是脑子受伤了。”
周南白了他们两个一眼,正准备回呛时,袁朗走了过来,喊道:“没听见集合哨啊?”
于是一行人灰溜溜地爬出壕沟,快步走向楼前集合的队伍,而路过袁朗时,周南故意慢了一步,她对袁朗说:“队长,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袁朗侧首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解,“我什么意思啊?”
周南啊了一声,“您不是这个意思吗?”
袁朗笑了笑,“看样子,我们的意思可能不是一个意思。”
周南抿了抿嘴,忖道:“没关系,我自己明白这个意思就好了。”
袁朗停下脚步,低眉轻笑,“真的很好奇你是什么意思。”
周南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队伍,答道:“我喜欢你们的意思。”
袁朗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他故意拉长尾音,然后轻轻颔首,说:“那谢谢你的喜欢。”
“走了队长。”
周南猜袁朗是晓得她的意思的,但他不承认,她也没必要去打扰,她转身跑向唐笑笑等人,并给了唐笑笑一个大大的拥抱。
唐笑笑第一次见周南如此腻歪的样子,她拍了拍周南的后背,笑道:“这么舍不得我啊?”
周南埋头蹭了蹭唐笑笑的肩,说:“我也是才发现原来我挺喜欢你的。”
沈兰妮靠着叶寸心,问她:“周南为什么不抱我?”
叶寸心侧首上下扫了她一眼,“大概是嫌弃你吧。”
“别听她胡说。”
周南松开唐笑笑,也抱了沈兰妮一下。
然后,田果也闹着要一个拥抱。
于是,本就喧哗的队伍越发热闹了。
齐桓迎了袁朗几步路,他看着吵闹的队伍,小声问袁朗:“问题算解决了?”
袁朗看着队伍中间的周南,沉吟半晌之后才道:“算解决了吧。”
齐桓多看了他几眼,有些奇怪,“既然问题解决了,那队长你看着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闻言,袁朗搓了搓脸,嘀咕道:“愁的。”
如果周南留下是因为珍爱他们的生命,那就证明她珍爱所有人的生命,但老A注定要成为恶的善良人,也就是说,周南总有一天会剥夺他人的生命。
即便对方是恶人,但在周南眼里,生命就是生命,她的思考会将对方生命中微小的幸福放大成伤害她自己的利刃。
她比那群人更珍爱他们的生命,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事情。
袁朗从指缝中窥探着周南的身影,她在不停地拥抱,不停地感受着自己战友生命的温度。
然后,袁朗忽而觉得胸口梗了一团看不清摸不着的东西,这东西有些像哀婉,莫名其妙的哀婉。
而在此情此景下,袁朗一直以为他是在焦愁周南的未来,焦愁如何让周南平稳地度过老A的生长周期,但直到很久以后,在他送别周南的那个清晨,他才明白,原来他耿耿于怀的只是一个拥抱。
他一直在遗憾没能给周南一个拥抱。
无知是恐惧的爹——《白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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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