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八一哆哆嗦嗦地说:“那……那是不是很容易把腿给戳……戳断……”
她颤晃着往岸上的铁路走去,身后的降落伞被拖得沾泥带水。
铁路本来想训导她两句,但看到她煞白的脸后又没舍得,只是温和道:“这可不对啊徐八一。”
徐八一以为他在说自己把降落伞搞得一塌糊涂,于是转身想拢住落在田里的伞面。
“你先上来,我没说这个。”
徐八一转头,哆嗦着疑惑望他。
铁路解释:“这次落地时风不大,以后万一碰到风大的情况,你得寻找合适的时机把卡扣拆掉,以此将你自己和降落伞分离开来,否则,你会被拖老远。在田里拖一拖问题不大,要是落到水泥地上,不得拖掉你一层皮?”
徐八一点头,又转头背对着他,这时她的眼里有泪流下来,这压根不受控制。
可以说从遭遇强气流开始这泪就在积攒,铁路温和的教导让它终于濡湿这受惊的魂魄。
铁路的伞已经收拾好了,他看徐八一背对着他在磨磨蹭蹭:“不是训练过很多次如何收伞吗?你这么磨叽是想让敌军围着看?”
徐八一被说得有点羞愧了,她赶紧擦干脸,将整个降落伞拢到怀里,并没有完全折叠,但目前最主要的是上岸。
她转身,踏着泥水行进。
于是铁路笑不出来了,他定定看着走近的徐八一,那泪痕混着泥点子真够明显的。
“没事儿,你叠得很不错。”这安慰简直就是胡诌,这绝不是铁路会说的话。但他确实这样做了。
徐八一哆嗦着嘴唇回之一笑,笑得怪难看。
他这才意识到,从徐八一的视角来看,她是劫后余生,至少在空中,她绝对在想自己会死成什么样。
她哆嗦着可怜地问:“铁队,如果你不出现,我活下来的概率大吗?”
铁路:“大啊,怎么不大。”
徐八一神情很黯淡:“我却觉得很小,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忘记我还有备用伞,更别说去开它了。”
铁路忽然朗笑:“没事,你就算想起来要打开它多半也会出事。”
徐八一:“啊?”
铁路回溯自己遭遇过的老天作弄:“和你一样,我也遇到过强气流,那时候主伞不起作用了,于是我开了备用伞。但问题在于我没有拉抛伞环抛弃主伞,结果两把伞缠在一起,我被迫拖着没用的伞自由落体。”
徐八一怔怔地听着,忘了呼吸。
铁路笑笑:“我以为自己要没命了,但好在落进一棵大树里,最后我倒挂在树枝里等人来救。毕竟当时我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慌乱之下在地面学的抛伞程序全都给忘了。”
徐八一嘴忽然停止了哆嗦,她感慨道:“万幸万幸。”
铁路眼皮一撩,灼灼然看她:“这人教人呐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相信我,你这跳一次比他们跳十次要学到不少。”
他又看向远处,仅有几朵伞花仍浮在低空。
徐八一也看着,对铁路的信任只能干笑。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铁队,我们怎么回去?”
铁路:“等着,袁朗那小子会来。”
徐八一将头仰高,运输机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了。
指定落地点有一群老A们守着,他们负责受训士兵落地后相关事宜的处理。
袁朗在运输机上看到铁路和徐八一的降落区域后,便用通话器嘱咐两名老A开车去接人。
第一辆吉普车早已从降落地出发,袁朗和齐桓在基地下了运输机,然后马不解鞍地上了停在基地的另一辆吉普。
当然,顺手把两个医疗兵也拽上了车。
还没等两人坐稳,吉普就如离弦箭一样贴地飞了出去。
齐桓被巨掌一般的推背感死死压在副驾座上,他忍不住嘀咕:“队长……你是不是把飞行执照放车上了……”
后座的两个医疗兵吞了吞口水,非常赞同他的说法。
袁朗的表情阴晴不明:“少扯淡。”但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鸣声中。
空气中游离着沉默,铁路和徐八一在沉默中等待,时间久了这沉默好似孵化出了一点点尴尬。
铁路忽然觉得自己欠缺了点儿交流能力,但怕说多错多,他索性走远点,顺便驱散这尴尬氛围。
终于,远处有引擎的咆哮撕开山路的寂静,一辆吉普车从弯道里冲出来。
这不是从降落地点发出的,而是袁朗驾驶的。
吉普车的轮胎纹路最终停嵌在土路面上,袁朗开门下车飞跑到铁路面前。
齐桓跟在他身后,两人很严肃地向铁路行了军礼。
铁路朝袁朗伸手,神情舒缓,未置一词。
袁朗很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要烟。
在递烟的时候袁朗的目光落在徐八一身上,只一眼就确定了她没有躯体受损。
在潜意识的深渊里,那个无比焦灼的自己在看到毫发无伤的徐八一后被击得粉碎。
他的内心底色恢复了些许从容和平静。
铁路吐了一口烟气,淡淡道:“我不会安慰人,你去说两句安慰话。”
这时齐桓已经鲜活地晃悠到徐八一面前:“你可真能吓人,徐八一同志,我半条命要被你吓掉了。”
这话钻进袁朗耳朵,这也是他想说的,只可惜被齐桓抢先了。
袁朗来到齐桓侧后方,他暂未开口,只是静静地叉腰看徐八一。
徐八一笑了,那眼里闪着光:“劫后余生,这经历可遇不可求。”
齐桓:“还求呢!你是嫌训练太安稳平淡了是不?”
徐八一:“那倒不是,我是觉得这简直太不真实了,我现在心里还打着鼓呢,不敢相信这事能发生在我身上。”
袁朗插进他们的对话,表情看起来很欣慰:“真行,完好无缺,且依旧生龙活虎。”
徐八一咧嘴一笑:“还行,多亏铁队。”
袁朗一顿,继而微笑,只是笑意不太真实:“我也可以。”
徐八一愕愣:“什么?”
袁朗:“如果在运输机上我也提前背好了降落伞的话。”
齐桓退后一步,又对自己嘀咕:“那我不也可以。”但这嘀咕被徐八一听到了。
她的笑容上脸,因为她知道这是两人无处遁形的关心和承诺。
但这笑容还没收时,她看到又一辆吉普车从远处的弯道里探出头来。
看到她的目光从自己身上错开,袁朗跟着回了头。
在车停到几人跟前后,他上前一脚踹到轮胎上,车盖震得哐啷响:“现在才来,属乌龟的?!”
从降落地提前出发的两名老A赶紧下车,先朝铁路敬了礼,又一脸苦笑应对袁朗:“中队,已经很快了。”
袁朗:“这叫快?我起码比你们迟了二十分钟出发。”
老A挠头,不敢反驳。
铁路终于把烟吸完了,他走近,拍了拍袁朗的肩:“行了,他们真要比你早到,你恐怕更不乐意吧。”
“没什么不乐意,关键时刻,谁都不准耽误一秒时间,”袁朗把钥匙抛给徐八一,“回程车你开,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快。”
徐八一眼明手快接住:“是。往哪儿开?”
袁朗:“基地。”
铁路吩咐齐桓把他和徐八一的伞包装进后备厢,随后四人利索地上了车。
车一发动,两个带来的医疗兵被远远甩在后面。他们迅速坐上老A的车,引擎启动,车轮飞转,但此时前车的尾气都没影了。
袁朗坐上副驾驶,铁路和齐桓坐在后排,三人唠起了碎嗑。
一些徐八一陌生的话题,但她只是零碎地听着,注意力还是在持续极速狂飙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急转弯后车驶下斜坡,明显的下沉和突如其来的颠簸让三人的聊天突然哽住。
沉默……但沉默没有持续多久,铁路复又开口:“看来这小南瓜心里憋着气呢。”
徐八一耳朵一动。
袁朗:“挺好,怒气、怨气、惶恐气,无论是什么。开车发泄出来,免得憋在心里不静板。”
齐桓稳了稳坐姿:“我骨头都要颠断了,来的时候怎么没这感觉。”
徐八一不好意思地放缓了一点儿速度,但依旧很快,这车技真不是盖的,至少铁路在向袁朗啧啧感慨:“要是拿这小南瓜出去比,咱战区那些汽车兵得哭晕在车轱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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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