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看她的目光忽然有些深意,严肃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散。
徐八一意识到自己必须和盘托出,否则这没头没尾的话将成为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把利剑。
“三年前的六月中旬,在一家餐馆,我前面一桌的食客背对着我坐的,他的左手边放着一本笔记本,这倒没什么稀奇。但是他有一个时刻翻开了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撕页拼接图,正好我无意间扫到。”
袁朗问:“是哪一页?”
徐八一将书交到他手里:“印象深刻的一个拼接图是184页的军器模型,其余拼接大多是文字,我不确定。”
袁朗沉默着,在掂量这一页的机要程度。
徐八一咽了一下口水:“或许,或许我看错了。”
袁朗严肃中又觉得好笑:“那你看错了吗?”
徐八一没法骗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否定自己简直是要命,如果没有把握她一开始就不会说出来。
她肯定道:“没有看错,模型图左右还有文字解读,那种排版很令人印象深刻。”
“那就得了,”袁朗合上书:“我相信你,这件事我需要向上报,因为它大概会定性为内部人员泄密,你对此有什么顾虑吗?”
徐八一茫然地摇头,她的顾虑是惹火烧身,以至于给钢七连抹黑,但这难以启齿:“我不知道,我怕如果是我看错了,那么这会不会被认定为误报谎报?”
袁朗宽慰:“不用担心,确凿事实和虚惊一场,我们宁愿是虚惊一场不是吗?如果确无其事,后果我来承担就好。”
这句话让徐八一生出了许多安全感,她不由得遗憾自己只有一颗衷心,那已经属于钢七连。
袁朗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出去,完事后我再来找你。”
徐八一目送他离去,空寂的会议室全然散开着她的忐忑。
袁朗在一栋办公楼里找到铁路,后者正打算去和师部上级领导会面。
袁朗摊开184页递给铁路,就一句简单的话:“这一页,在外面出现过。”
话听着好像很含糊,既没有时间,也没有主语。但就事态本身而言,时间和主语不是重点,事态本身才是重点。
在缺少主语的情况下,人们会惯性地将讲述者代进主语——袁朗想将自己混淆成看书的人。
即便只是寥寥几字,袁朗相信两人多年形成的默契足以让铁路知道自己在传达什么。
铁路翻了翻前后页,戳穿他:“袁朗,你并不爱看书。”
袁朗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铁队,你的关注点应该在于判定内部泄密的可能性。”
铁路明确拒绝他:“我不会拿一个没有任何证据和说服力的猜疑去叨扰师部领导。”
袁朗苦笑:“确实,这只是一句话,一个猜测,我无法向你提供证据,但我能向你保证,这不是空穴来风。”
铁路有些惊讶,随即由衷告诫:“袁朗,不要什么都信,谨防有人给你下套。这种话我第一次给你说,因为你从来没有让我有这方面的担心过。”
袁朗听了他的话,花了几秒钟时间反思自己是不是确实失去理智了。
但很遗憾,他认为自己很清醒,全靠一种直觉的相信,尽管真是和这个女士兵没有什么深入交集。
铁路追问:“时间,地点,出现方式。”
袁朗觉得有戏,不然铁路不会问。他说:“三年前,一个饭店,笔记本夹的撕页。”
铁路罕有的可笑表情,看他像看一个诙谐的小丑:“三年多的时间,你确定告知你的士兵记忆不会出错?记忆是具有欺骗性的。要么记忆欺骗他,要么他欺骗你。”
袁朗哑然一笑:“就不能确有其事吗?”
铁路:“袁朗,整整340页的书,轻信别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袁朗摇着头:“她并没有理由骗我,在这件事上,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不是吗?”
铁路嗤笑:“你这属于草木皆兵。”
袁朗反笑他:“铁队,那对于这个士兵,你不也抱着草木皆兵的态度?”
铁路质问他:“那好,我问你,这184页的内容有文字有图画,文字比图画重要,泄密的人干嘛不誊抄,非要撕页给自己留案底。”
袁朗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他回答:“或许这个人坐在监控区无法明目张胆誊抄,或许这个人因为从来没被发现所以松懈,或许这个人就是单纯懒,一切都有可能不能么?”
铁路没好气:“看你的样子,我非得为这件事做些什么。”
袁朗心中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他说:“铁队,这是一定要做的。”
铁路哼了一声,拿着书往楼上走去。
袁朗在背后询问:“铁队,你去哪里?”
铁路语气不善:“去反应!但我告诉你,如果查出来没这回事,我是不会给你善后的。”
比赛场上机枪射击的咯咯声就没有断过,伴随着士兵们热烈的声音,简直要把会议室的玻璃震碎。
和会议室一比,几乎就是两个世界。
徐八一想要出去看看,但又怕袁朗要来找,所以她只好继续待在会议室。
徐八一没料到齐桓会来到会议室,这个不速之客的表情不像是赢了,因为脸上又是一片冷冰冰,先前在比赛场上看到的言笑晏晏的模样像是错觉。
齐桓说:“走吧。”
徐八一站起身来:“去哪?”
齐桓说:“讯问室。”
徐八一后退了一步:“我不是犯人。”
齐桓忽然憋不住地大笑,淡漠的表情被淹没:“哈哈哈哈,逗你的,去办公室帮忙。”
徐八一不敢相信他的话。
齐桓靠近,在徐八一看来,眼前这个人永远带着打量的眼光在瞧她,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舒服。
齐桓说:“怀疑我干什么,是我队长让我来叫你。”
那或许是有什么进展了,徐八一内心不免雀跃,这至少可以证明她不是信口雌黄。她直接往外走,齐桓紧随其后。
日头开始西斜落山,外面的射击告一段落。
后勤兵们在收拾狼藉的场地,各种布设陆续被搬离,但一众官兵仍然呆在场地内外。
站立着、蹲坐着,闲聊、思考。似乎后面还有什么活动等着他们。
简短的上场加淘汰让徐八一并没有什么参与感,难怪团部对于这个比赛的态度很淡漠,并非不重视,而是不想自取其辱。
在路上齐桓忽然说:“如果手上怕沾血,那你永远提不快速度。”
徐八一知道他在指点自己的拆装速度,她说:“这也许就是我的极限速度。”
齐桓不相信她甘愿止步于如此不入眼的成绩面前:“就这?”
徐八一:“就这。”
齐桓:“我看你就是把拆装枪械当做缝衣绣花,规整倒是挺规整,温吞也是真的温吞,一到插装扣合时你就无意识慢下来,你是怕给你手上划出血口吧。”
徐八一并未发觉自己是这样的:“啊,怎么会?我已经尽全力了。”
齐桓往她的手扫了一眼,说:“你这手就不像是个合格士兵的手,看来702团是个温水塘啊,什么时候来我们基地体验体验?”
徐八一摇摇头:“我跟自己没仇。”
齐桓又大笑开来,乐不可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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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