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Y城某军属小区。袁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他神色平淡,眼底带了些青黑,一双眼睛却仍旧明亮,他的眼神追着王婉婷来来去去,不发一言。
他看见王婉婷从衣柜里面翻翻找找,挑了一些属于她的衣服,然后一件件地收进了行李箱里。她一边忙碌,一边对袁朗说“衣柜里剩下的那些衣服我都不要了,早都过时了,根本就穿不出去。之前一直没舍得扔,现在正好做个断舍离。我搬出去后,这些都随你处置。”
袁朗想起,他们刚搬进这个房子的时候,王婉婷总说自己的衣服挂不下。于是他一休假,第一件事就是跑了趟家具市场,发现没有合适尺寸的柜子,他决定去建材市场买材料,自己动手。忙了两天,他为王婉婷打了一整面墙的衣柜。那个时候,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拉着他兴冲冲地跑进商场,买了好几身新衣裳,而后又买了一堆的衣架,将家里的衣服都挂进了柜子里。那个时候她说什么来着?她说“袁朗,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做!我真是太喜欢这个衣柜了!”可是现在,她不喜欢了。
王婉婷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干脆利落。收拾好了衣柜,她又来到了书房“早就说书要按照使用习惯摆放,你非不听。按照尺寸和颜色摆放是好看了,可是找起来多麻烦啊!本来十几分钟就能分好的东西,现在却要花至少半个小时,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臭毛病。”
袁朗没有说话,他看着王婉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找书,想起了他们过去整理书架时的对话“你看,按照我这样整理,是不是整齐又好看!”袁朗一脸得意地看向王婉婷。王婉婷不情不愿但不得不承认“确实看起来好一些,不过你看,这整理的时间可是翻了好几倍,而且找书的时候会有点麻烦,看完的书往回放也很麻烦。”袁朗一手揽住妻子的肩膀“那你就都留给我收拾,看完的书也不用归位,等我回家整理!”那时候她说什么来着?她说“袁朗同志,觉悟很高嘛~组织予以表扬,要继续保持!”袁朗笑着拍了拍胸脯“必须保持!”
等袁朗找回思绪的时候,王婉婷已经在整理家里的装饰了“这个台灯我已经用习惯了,我带走。桌上剩下的东西都留给你,花架上的杜鹃和君子兰我养了这么多年,已经有感情了,我带走。那两盆兰花是你们队里吴哲送的,咱俩一人一盆。至于剩下那些我都不要了,随你处置。墙上的挂画都是我朋友送的,我带走。那个贝壳贴画你留着或者扔了都行……”袁朗的眼睛随着王婉婷的话落在了墙上那副巨大的贝壳贴画上。
袁朗想起,那幅贝壳画分明是王婉婷亲自做的,挂画下的架子上还有少半罐贝壳与海螺。结婚后的他常年在军队里忙碌,每年回家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每次回来,他都会发现,那幅画上又多了很多个贝壳,他很好奇,便问起了王婉婷,那个时候她说什么来着?她说“每次我想你了,就会往画上贴一个贝壳,然后写一张小纸条塞进贝壳与画的缝隙中。所以,每多一枚贝壳,就是我一次难捱的思念。小小的贝壳是小小的想念,大大的贝壳就是我大大的思念。”
他又是怎么回复她的?他说“那以后,这副贝壳贴画就是咱们家最珍贵的东西。我决定向组织学习,以后,我在队里,每想你一次,就往储蓄罐里投一枚硬币,等咱们老了,就比一比,是你的贝壳多,还是我的硬币多!”
那时的王婉婷摇了摇头,对她说“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事情,只期望你每次看到这副画,都要想起我,想起咱们这个家,然后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记得,家里有人在等你,你要保重自己,不可以出任何危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贝壳画上再也没有新增的贝壳了,明明……明明罐子里还剩了那么多。
“袁朗!袁朗!”
袁朗被王婉婷唤回了思绪,看向她“怎么了?”
王婉婷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跟你说话你就心不在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步。”
“这不是你背叛的理由。”
王婉婷顿住,半晌,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说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婉婷打断了袁朗的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知道你尽力了。”她露出了一个苦笑“女人都爱英雄,但是只有跟英雄在一起,才知道,英雄总是忙碌的,是属于所有人的,能给另一半的时间,只有很少,那么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你是个好丈夫,是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还是太自私了,受够了孤单、分离、担惊受怕。”
“那个人,对你好么?”
王婉婷垂下了头“至少,他能在我需要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我不需要时时刻刻担心他的生死,更不需要因为他而遭受莫名其妙的监视和报复,时刻处于恐惧与危险之中。”
袁朗点了点头。
王婉婷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等你那边手续批下来,咱们俩就算是彻底没关系了。”
袁朗将手里的烟头按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你刚才叫我想说什么?”
王婉婷将一个文件袋交到了袁朗的手里“你的存折,房本,我都没动,如数奉还。”
“我常年住在队里,反正家也没了,房子留给我也没什么意义了,等手续下来我跟你去办过户。”
王婉婷拦住了袁朗“别,可别,我当初跟你结婚,本也不是为了图你什么,更何况,我还……要是拿你的房子,我成什么了。”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我对家、对你的关心不够,这是我应该赔给你的。”
王婉婷叹了口气“你要是觉得这样心里舒坦,那就给钱吧。这房子,我是一天也不想住了。这里给我的记忆,只有担惊受怕,等待,和孤独,都不是什么开心的事。”
袁朗垂眸,明明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到最后在她的心里,终究什么也没留下。
“行,晚点我把钱汇到你账户。”
“袁朗,追你三年,结婚七年,就此别过了。”话毕,她招呼搬家工人进来,将收拾好的东西抬了出去。袁朗看着他们进进出出,很快,这间房子便归于平静。他站起身,打量着这个家,明明没少什么,可不知为什么,原本给他无限温暖的地方显得又空又冷,连他也觉得待不下去了。他拎起外套,出门便拐到银行,将大半存款打到了前妻的账上,而后买了一束花,又拎了一瓶白酒,来到了墓园。
墓园里静悄悄的,已经是傍晚时分,这里除了袁朗没有一个人。他站在父母的墓碑前“爸,妈,婉婷走了,我们离婚了。我有好多话想说,却发现不知道该找谁说,只能来烦你们了。”
他将花放在了墓前,解开袖口撸起袖子开始清理墓碑边长出的杂草,而后又伸手拂去了墓碑上的灰尘。待收拾妥当,他坐在了墓前“你们说,曾经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我以为,我在选择的时候已经足够谨慎,考虑的已经足够多,一定能找到一个一辈子相守的人,就像你们一样,可是为什么还是变成了今天这样。”
袁朗拧开酒瓶,往地上倒了一些,然后自己又对瓶吹了一口。辛辣的白酒顺着口腔滑过食道,进到胃里,一路下去,他只觉得一股热意瞬间涌了上来“妈,我时常在想,如果我那年没有跟婉婷结婚,你是不是就不会放心的撒手,去找我爸了。我真羡慕我爸,能被你这样地思念。我知道,你爱我爸,胜过爱我。我原本想着,没关系,婉婷会爱我,可是现在,她也不爱我了。”
袁朗又喝了一口,而后,他将酒全都倒在了地上“不能喝了,我不能喝了,再多会醉,我不能醉,我得时刻准备着出任务,不可以醉。”
次日,A大队大队长办公室。
“报告!”
“进来!”
袁朗推门走进了大队长铁路的办公室“铁大,您找我有事?”
“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妥了。”
“结婚不容易,离婚还不简单,昨天下午就办妥了。”
“需要时间调整么?”
袁朗露出了一个笑“铁大,瞧不起人了啊!”
“你小子别给我逞强。”
“就咱们这情况,常年在队里忙,有没有家,有什么分别。反正有家也回不去,没有反而一身轻。”
铁路破天荒地扔给袁朗一包没开封的烟“你要是真这么想,那就好了。”
袁朗伸手接过烟,动作流利的拆封,点上“您这急急忙忙地叫我过来,就为这个?”
“关心一下下属的生活。”
袁朗凑到了铁路身边,露出了一个笑“那我要是反应困难,组织上能给我解决一下不?”
铁路看向袁朗“这要是别人我说不准就答应了,你嘛,先说来听听!”
袁朗眼见着铁路的烟灰已经攒了老长,该弹一下了,连忙将烟灰缸推到了铁路手边“是这样啊,我看成才、三多他们现在也都算成长起来了,可还都是士官,在咱们这多少有点不伦不类的,您能不能看着,给安排个提干或者军考的名额啊?”
“这事我可做不来!我要是说了算,你们早都成将军了!”
“不是我说啊,铁大,您这关心下属生活也太敷衍了,下属跟您提要求,您都不考虑一下就直接拒绝,这像话么!合着您就是想动动嘴皮子就把我糊弄了,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这是人家心理辅导的工作,您跟人家抢什么饭碗啊!”
“成才还好说一些,许三多初中文凭,无论是按资排辈儿还是按学历,他不占优势,咱们自己人当然知道他是个好样的,可是掌握话语权的那些人可不会考虑这些。再说了,这也不是只有你们三中队有士官,那一、二、四中队不也都有么?啊,合着就你袁朗的心肝高人一等?别扯这些没用的!反正裁军也裁不到咱们老A身上,他们这事儿急不来。”
袁朗看着铁路,没说话。
“你少给我装!又不是只有你心疼手下的兵,你放心,这群士官的事儿我一直都记得呢,有机会我肯定给他们争取!”
袁朗这才松了口“还得是咱铁队,体恤下属!”
“你少来!”铁路伸手拉开抽屉,将一个文件袋丢给了袁朗“拿回去研究研究。”
“呦!今年的南瓜秧子这么快就选好了!”
“又轮到你们三中队削南瓜了,下周开始,你点几个兵一起,跟我四处转转,我怀疑这群老狐狸根本就没舍得把压箱底的宝贝报上来,咱们得亲自去给那些尖兵松松土!”
“放心,这事我熟!”
--第五章·完--
王婉婷:别问,问就是爱过!
下章就是文案里的那个桥段了~终于把前摇写完了,从下章开始,展开正文。
愁人,作者君甲流了……好难受啊,想要小鱼的珠子治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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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七年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