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朗记得在上车之前,谢桥递给他一个盒子。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纸盒,也就两个巴掌大小,盒子的表面上贴了许多卡通贴纸,充满了童趣。他没有接过,并且很客气地拒绝了她,最后一声招呼不打,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这么走了。
然而谢桥却偷偷地把盒子塞给了齐桓。齐桓平常很尊重他的意见,唯有在谢桥的事上,他总会有所偏颇,且无一列外地都是偏向谢桥。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气愤,乃至于对齐桓生出一种不满。齐桓大概看出他在生气,便有意无意地向他解释缘由。
齐桓和袁朗说,在他进老A的时候,袁朗和谢桥还不是男女朋友。
那段时间一直是袁朗在单方面地追求谢桥,谢桥对于他反而是保持着一种躲避的态度。直到那年中秋,谢桥才勉强应允了袁朗的追求。再就是,结婚的事,也是袁朗提了好几次,谢桥才点头答应。还有一件事,齐桓觉得有必要讲出来,那就是袁朗其实是打算在04年的八一完婚的。他当时告诉齐桓,如果婚礼流程比较繁复,他想让齐桓当他的伴郎。
袁朗时不时地追问一两句,齐桓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清楚不明白的也不会依照他自己的想法讲出来,以此哄骗袁朗。齐桓明白袁朗想要一种真相,所以他只说他自己看见的。
而袁朗听着这些与他相关,但他又毫不知晓的事情时,疲惫与沮丧的情绪弄得他头昏脑胀。这种情绪令他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得泛着疼。齐桓见情况不对,就闭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提起大队的安排。
依照袁朗的情况,其实退役转业才是最好的安排。但考虑到袁朗本人的意愿,以及大队惜才的心,综合考量下,大队同意他继续服役的决定,只是他不再担任中队长,而是转任侦察参谋一职。另外就是,齐桓听说,袁朗的衔级大概又要往上升一升了。
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但袁朗却感觉到一阵难过。
一觉醒来,深爱的人变成另外一个,而并肩多年的战友,死的死,走的走。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地砸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那种感觉就像在往一个焚烧的火堆里不停地添加燃油,火越烧越旺,焰口也越来越红,最后砰地一声爆炸了。那些纷飞的火星如一面不能躲开的浪墙,灼伤了他的脸和喉咙。
面目全非,却喊不出一声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袁朗以一种逃避现实的态度打开了谢桥的盒子。他本来是在用一种厌恶和挑剔的眼光打量这个盒子,但在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一张贺卡却突然闯进他的视野。盒子里有一个掌上游戏机、一块机械手表、一支钢笔,以及一个领带夹。看起来价值不菲,但贺卡上却只有一句话:生日快乐。
看到这句话以后,袁朗的心跳得很快,脑子也很乱。
他二十八岁的生日是在无知无觉中过去的,醒了以后,为免勾起旁人的伤心事,他自然不会提。他以为自己对这些东西是不在乎的,可当他看见盒子里有序地放着四样东西时,他感觉到一种温暖,一种被人看见和在乎的体贴。
他的手指一一拂过盒子里的东西,同时真切地感到自己对谢桥是非常不公平的。他是一个十足的吝啬鬼。他在享受谢桥给予的爱,却从不给予回报,甚至他回馈给她的是一道又一道的以恶语聚成的寒刃。
然而这些行为除了会加重他对谢桥的负罪感以外,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时的他认为自己应该忠贞于杜若,只要分开的理由绝非什么难以接受的原则问题,他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杜若。
因此,那个盒子,袁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再打开过。他把它扔进了抽屉的最深处,就像他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件东西一样。这件事看起来很难,毕竟,谢桥留给他的痕迹太深太重。但事实上,这件事做起来的时候却非常的简单。尤其是在短时间内需要接受好几年信息的情况下,这点难度甚至可以说是忽略不计的。
因为对于袁朗来说,基地的生面孔多了太多。他一面记忆这些新鲜的面孔,一面向齐桓了解着那些他认识但不是太相熟的人的去向。齐桓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不过有一些人的去向,齐桓说得含糊。那个去向令人伤心,他不想袁朗伤心,也不想刺激他。但袁朗却从齐桓的脸上读出来很多东西。模糊地感知到事实以后,袁朗也很体贴地不多问。两个人就这么含糊地敷衍着对方。
好在基地的规划也变了很多。提起这些时,喜气实实在在地多于悲切。先是他们前年集体搬到了新宿舍,而旧宿舍大多推平,只有一栋被特地留下来划给了选拨的新人。再就是添了许多新楼用以训练和多媒体技能学习。然后就是食堂扩大了,坐起来宽敞不少。剩下的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变化。
对于齐桓提起的这些,袁朗表现得很高兴。他一直在点头,流露出不少的热情。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和铁路见面。虽然袁朗知道自己多半瞒不过铁路,但他还是在铁路面前装了下。而铁路看见袁朗的白牙,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担忧。可他下达的休息指令却体现了他的操心。
其实,袁朗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可惜他遇见的人和看见的风景都在提醒他事情就是发生了,就像是天在下一场暴雨,而他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也没有遮雨的工具。
于是,那天下午,袁朗把自己关在了宿舍。除却旧宿舍换了新宿舍以外,他摆放的习惯没有改变多少。书依旧是按照颜色罗列,笔也是依照颜色呈顺时针放置。不过他多少还是找到了一些怪异的东西。
那是一本词集。
袁朗觉得很不自在,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就决定了它的去向——他把它扔掉了。
他笃定词集里有谢桥提到过的那句词,所以他决绝地毁灭了想起谢桥的可能。
再就是他在第二层的抽屉里发现了两叠信。信是依照通信人分类的。一叠是他和父母之间的通信,一叠是他与谢桥之间的通信。他重新阅读了和父母之间的通信,祈盼能翻出杜若的只言片语,却是一无所获,在更多时候,里面详细询问的人均是谢桥,通信内容同时也佐证了齐桓说的八一完婚的事。
然后他想到了谢桥说的话。
他想,如果谢桥知道杜若的下落,那么在之前的通信里谢桥也许提到过她。
于是,袁朗开始翻阅他和谢桥之间的信件。但随意翻阅两封以后,他就不再阅读。信里表现出的亲昵,在他看来是对杜若的背叛。并且,谢桥的字迹与杜若的字迹相仿,在他看来委实是阴谋的影子。他现在开始害怕。他害怕是自己背叛了杜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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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南天(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