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远离伦敦,他感到驱动身体运作的力量迅速消退,心里叫嚣着无聊、乏味,他如沙漠中焦渴的行人,**与恼怒一日比一日盛烈地燃烧着。给他谜题,给他一些真正的麻烦,而不是每日清晨去陪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演戏。
透过长长的镜筒,远处画面均被吸纳入三脚架支撑的望远镜,这座城镇仍然无事发生。
人人都循规蹈矩地活动,邻居那对父女每天都会从窗下晨跑、晚上散步,他看一眼就知道他们每天发生了什么,对面还有三对夫妻出轨、一对双方都是同性恋的形婚。再远些,有个刚从和平公园回程的家伙是检察官,恋童但从不敢真正下手,等电车的秃老头带着假发,生怕被风吹得原形毕露。把望远镜的镜头调偏些,戴头巾的邻居主妇正忙着买调料,她在精神上有点小问题,觉得自己被跟踪,她还喜欢去马克思-斯宾塞百货商店,施瓦茨也喜欢去那里,那个老板吸的希尔顿烟十分呛鼻,店里最近丢了猫,猫是雄的,停留在发情期。
平淡的气息熏得云霾天空更加刺眼,倒不如干脆阗无一人好了!
他想着,赌气地把自己摔上床,连爸爸来敲门都不想理会,就当作自己在歇午觉。
“夏洛克,不要假装自己在睡觉,你连晚上睡觉都需要被赶着才愿意上床。”西格尔又敲了一次门,说:“邻居休斯顿小姐来找你,哪怕你愿意看一眼外面的风光,和其他小孩出门晒半小时太阳,我都会答应你买那个立体显微镜。”
“你确定是我想买的那个徕卡的三锥高级立体显微镜?只是半小时?”
“我不知道那东西叫什么,但按你说的买。”
夏洛克迅速地套上外衣出了门。
他俩沿着林荫车道走入转角口,夏洛克一直牢牢地攥着奥菲利亚的手腕,就像拖着装载货物的手推车,快步走下通往公园的短坡,他甚至从头到尾没看身后的人一眼。
但独属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路程是这样戛然中止的,身后有人叫住了他,用那种短促的声音喊他的姓,让他停止。
他沿着自己的手臂瞧过去,好像才领悟到自己抓着一个人的手腕,并且她会自主地发出声音。
这不免让夏洛克皱起了眉。
喊他停住的原因不过是一只玩偶掉在马路边缘,那个邻居小姐以滴试剂的谨慎态度将头搁入草地的泰迪熊从地面捡起来,拍掉熊脑袋沾着的草后,把双手和泰迪熊藏在身后。
奥菲利亚回头望了望,他们已经走出居民区,公园与一栋栋住宅都留在了马路对面。
总会有几辆车压着马路隆隆驶过,奥菲利亚高声问邻居卷毛男孩:“你是不是一直想督促我爸爸解决案件?所以你总是暗地里看我们。”
夏洛克望着她,从打结的金色鬈发到尤显短小的针织围巾,从蹭上大块油漆的衣摆到她的皮靴,还有她因为紧张而踢地面时露出的贴着白胶带的脚后跟。
他冷冷地说:“我好奇一个无法做到生活自理的白痴能怎样自以为是地达到正确的结论。”
“白痴?”奥菲利亚蹙起眉头,“我们不能才和一个人认识不久就认为那个人是白痴,那样不对。”
但由于邻居卷毛男孩不耐烦得转而称呼她为“朱斯提提亚小姐”,她的耳朵尖热得发红,她说:“我没办法说出来,但我感觉得到。”
“感觉。”他重复这个词,发出嗤笑。
奥菲利亚往前追赶,夏洛克撇下她继续沿着马路走,搭理她的意愿已随冬风一同刮走。
但无论如何,他们需要在户外待上半个小时。
如果沿着商店街走下去,到站牌边等电车,他们可以去大学,医学院的解剖室会被运送进新鲜的尸体,也有呈现不同状态的陈尸,他最近一直在学习理论,缺乏实践经验。
总之,在冷飕飕的天气里,奥菲利亚看着卷发男孩一头埋入风中,有时自言自语,让她怀疑是对向他耳边低语的寒风答话,她不得不紧跟着他,以防他随时消失在视线之外。
奥菲利亚来不及提醒,他就已经撞到了一位提着公文包的先生,那位先生瞥了他和奥菲利亚一眼,警告他们小心,即匆匆地仍赶自己的路。
终于停下来时,是在站牌边,奥菲利亚已经热得冒汗,她不打算跟邻居一起去那样远的路程,她说:“我爸爸说他在和你一起办案,那你一定比我聪明很多,也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奥菲利亚犹豫片刻,最后说:“福尔摩斯,我想请你帮我办另一件案子,单独地,我会付你报酬的。”
她掏出口袋里的硬币,数了数,刚好够一个人坐电车来回,于是高兴地伸手要递给卷发男孩。
夏洛克转过头,邻居一手抱着泰迪熊的样子让他感到滑稽,他也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十英镑的纸币,邻居扬着脸疑惑地看他,他露出虚伪的笑容:“我故意撞到那个检察官,从那个检察官身上偷的,看来你能提供的和请求我做的没办法形成等价互易的关系。”
阳光直射而下,伴随着打来的一束灯光,夏洛克不满地眯了眯眼。
一辆车停在他们身边,凯瑟琳探出车窗,对女儿和邻居家的儿子说:“孩子们,虽然遇上出太阳的天气,但在这么冷的气温出门玩还是要着凉的,赶紧回家吧。”
那天下午,凯瑟琳开车回他们的居民区,她的眼眉飞扬着喜悦,她体贴地调高汽车的暖气,在夏洛克无法预料地连打了几个喷嚏后,凯瑟琳兜车去给他买一杯热巧克力,虽然他认为那甜到发腻,但出于不可知的原因,他有礼地收下好意。
如果福尔摩斯家的卷毛男孩没有暗中注视着她的妈妈,奥菲利亚会喜欢他的,她摇下被呼出的白气蒙蔽的车窗,看着在排队结账人群中的妈妈和卷毛男孩,他们于远处友好地交谈。
之后,奥菲利亚与夏洛克一句话也没说,尽管只再多经过几个小时,两个小孩就需要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一起保持沉默和乖巧地聆听大人们的讨论。
夏洛克没能如愿地去大学里的解剖室,但肃杀的冬天仍为他提供甜点。
凯瑟琳把卷毛男孩送回了邻居家,与福尔摩斯先生道别时,奥菲利亚站在她妈妈身后,那双通透澄澈的琥珀色双眼穿过冷凝空气,目光像是要久久盘桓。
到底是谁在注视着,谁在被注视,夏洛克的思绪一闪而过,西格尔关上门的刹那,那双琥珀色眼睛仍然凝望着夏洛克。
低垂的天幕染上黄昏颜色,凯瑟琳牵着奥菲利亚的手回家,向她诉说收到信件的喜悦。
“是你的外婆,奥菲利亚,你外婆邀请我们去格德里克山谷过圣诞节。”
“但妈妈,现在已经快到圣诞节了。”
“我们要尽快准备,最好明天就开始收拾行李。”
在此之前,先要迎来一顿愉快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