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狄]不窥天光廿三年 第4章 第四章

“哈。”

我干巴巴笑了一声。

“我也不过是不想一辈子都被人当刀使罢了。私心，私心而已。”

“何为私心？那我不愿篡夺李唐江山，也是私心。这世间人人都有私心，可只要心存公理，私心也是也公心。”

虺文忠朗声所言，字字句句，倒是比凉亭那时还要——

我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看着他，可视线相对，我又很快别过头去。

“这儿没有马兜铃，也没有多少独儿怪。”

我清了清嗓子，说起解药来。

“我熬的药最多能让你撑到出大杨山，至于出去以后的事情，那就不归我管了。”

他点点头。

“我明白。”

“哦对了，你在山里还有一处居所对不对，你要是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拿。”

“不用，都是身外之物。”他摆手，“若是因为这些事连累——”

“——事情做都做了，我又不是善心泛滥，被发现也是我倒霉。”

我轻笑一声。

“不过说起连累，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让我先说清楚，你也别生气。就是我离开总坛前想了两个办法，其中一条，是拉你回去。”

虺文忠垂下眼眸，淡淡一笑，反问道。

“回？”

“你不喜欢回去，是因为蛇灵现在被肖清芳弄的不成样子。”

我试探着说了一句，他抬起头看我一眼，眉眼间皆是无奈，只余一瞬苦笑。

早说过了，就知道是如此。

“实话告诉你，老主人不喜肖清芳已久，正在想办法除掉她，另谋大业。”

此话一出，虺文忠瞬间睁大眼睛，整个人一振。

“那，那今夜也是老主人授意——”

“——他今夜唯一授意的，是让我们杀了你。”

于是，我在他逐渐失望的眼神中，残忍地把事情一点点讲了个清清楚楚。

“老主人的确想让我们杀了你，只要你话语中有不忿之意。可今夜我到底是一时脑热救了你，若是被人发现，我总得把我妹妹摘干净吧。所以我告诉她若是此事被人发现，那就说我是为了给老主人找帮手才放过你的。因此若是真的倒霉被逮住了……”

说到这里，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而他心念一转，也很快明白了我未言明之意。

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培养之情的老主人想要杀了自己，这种事对谁来说都无异于晴天霹雳。

可他眼中情绪转瞬而过，再看向我时，竟好似从未发生过什么。

我端坐对面，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眼中微光一闪而过。

不要可怜任何人。

我告诉自己。

不要可怜任何人，自己也不行。

“所以，”我问，“所以若有朝一日我们倒霉被发现，你……”

“我当然会说，你一直在苦苦劝我回归蛇灵。”

他又问。

“可是他们怎么会信？”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我摇头，“重要的是老主人现在手中实在无人可用，他还不能杀我。”

“……你这是在赌。”

“是啊，在赌运气。”

我笑了一声。

“可我运气一直都不怎么样。所以，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然而他却比我更快回答。

“你是想问，若老主人欲杀肖清芳另谋大业，那我是否还会回去继续追随。因为若我回心转意，即使今日之事败露，你也不至于死路一条。”

“好聪明的蛇灵第一高手。”

微弱烛火下，我和他相视一笑。

“可你就不问问我更希望你选哪一个吗？”

“你若是心中有选择，绝不至于向我透露此事。”

他摇了摇头。

“我若是离开的了，那我日后报答，便可全你离开蛇灵所愿。我若是被擒，那顺着你的谋划圆谎，也可保你一条性命。只是你不说缘由我也会那么说，那你为什么不隐瞒老主人谋划直接让我帮你圆谎？难道不是你也对老主人的大计动了心？”

说到这儿，他突然眯起眼睛看着我，烛火照映他眼中漆黑如有点星。

“所以我更想问的是，到底是怎样的大计，甚至让你连自由夙愿都可以动摇？是反武？”

他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是复唐？”

反武？复唐？

我差点笑出声来。

我又不姓李，更不是李氏子孙，也自知毫无当下一个女皇该有的头脑谋略。所以我到底反的什么武，又复的什么唐？

只为了我都已快记不清的抄斩流放改姓之仇吗？

我是恨仇人，可我更爱我自己。

我是恨仇人，可我还有我妹妹。

所以我歪了下头，反问。

“你说的，其实是你心中所愿吧？”

是啊，反武复唐，还有谁会比李氏子孙执念更深呢。

小屋里静悄悄，清苦的药味挥之不去，而我和他对面而坐，烛火摇曳中，沉默的阴影蠢蠢欲动。

“我心中所愿，坦坦荡荡。”

他眨了下眼睛，笑得我反倒心虚。

“那你心中所愿是什么呢？”

我心中所愿？

不知怎的，脑海中竟又响起他在凉亭所说的话来了。

【老主人，你对文忠有养育之恩，文忠万死难报。然而，大是大非面前，恕文忠不能苟从】

蛇灵第一杀手也还是杀手，刀尖舔血的人也要死撑这点不值钱的东西，你是真心这般？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还是就算自知可笑，却也还是要做呢。

我别开目光，清了清嗓子。

“天色不早了，我去让手下弄点吃的过来。你中毒没好，早点睡吧。”

然后，我就一路小跑，跑得比谁都快。

*

关于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自由，想吃好喝好，想再也不用去听人吩咐奔波杀人。

我想要的很简单，我想要的就这么多。普天之下庸庸碌碌者甚，庙堂之上衣冠禽兽也不见得比我好的了多少。

所以，我心中所愿到底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可家国大义，文人风骨，我自知不配，那我又在凉亭之外犹豫什么？敬佩什么？

我坐在台阶下，月光投下单薄身影。晚饭是馒头，我味如嚼蜡。

今天晚上有风，风吹树叶，风吹乌云，风吹人心。

所以，是风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