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许久未添置薪材,原本火光熊熊的火堆不再将周遭照得灯火通明,火燑依旧瘫软在地上,愈发湿冷的空气让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正当他两眼无神地望着正被寒露逐渐浇熄的火苗,忽地那火苗仿佛被一阵劲风带过,如鬼火般变为了碧绿色!
这使火燑小声惊呼,若不是他穴道未解,定要募地自地上坐起。然而只过了一瞬,他的眼神却变得恭敬无比,只听他开口低声说道:“属下未能拜见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只听得那声音沙哑冰冷,回荡在树林上空让人捉摸不透来人的方位,忽又听那声音说道,“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是。”火燑回道,“东邪一行已去教内好几个时辰了,只是……属下不解……”
火燑并未再敢说下去,却仍有些不死心,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大人可还记得,您先前答应属下之事……”
那声音顿了顿,随即“咯咯咯”地低笑起来,沙哑尖锐的笑声如同钢针般刺激着火燑的耳朵。
“答应你之事,本座又怎会忘呢。”
霎时间,周遭笑声戛然而止,火燑却似被无形的物什掐住了喉咙,怒目圆睁不断发出短暂痛苦的低咳。片刻过后竟再也不动了,脑袋无力地歪向一旁,黑色的血液自七窍流出,徒留一双失了神的双眼木然瞧着兀自燃烧的火焰。
“哼,愚蠢至极的东西。”那声音再度响起却满是揶揄,“单凭这些伎俩还想做‘火蝎堂’堂主。”
伴随着一声劲风扫过枯枝之声,篝火堆四散而灭,周遭霎时与黑暗融为一体,再无鸟儿飞过,火燑的尸体竟冒出了一个个鸡蛋大的水泡,逐渐骨肉腐烂化为一趟浆水!
而在那“五仙教”中,黄药师一行已跟随贱奴拾级而下,只见那时一间石室,屋内四处点着油灯,明亮通透却无半点潮腻之气。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并非地下密室,而是这小屋埋在树藤之间的底层。
黎荇被黄药师牵着手跟随贱奴走进布满格斗的石墙前,细细瞧去竟发现那格斗是由整块石壁深镂而成,同材质的抽屉与之严丝合缝,毫无张扬之气。
贱奴独自走上前,爬上倚在格斗旁的木梯拉开格斗寻起解药。石材制成的抽屉本应有数斤有余,可丁点武功不会的贱奴都能轻松拉开,想必这抽屉四壁定是薄如蝉翼了。
黄药师环顾周围,这药室虽古朴陈旧,药杵器皿却一样不少,就连那炼制丹药的药炉都静静倚立在东南角。
他同黎荇均不禁想到了家中的药房,那时每逢炽夏,黄药师都会在其中依据古法炼制乌梅。掺了草药的乌梅散发出独特诱人的香气,与桂花煎制的乌梅汤在练功之后饮下更是教人口齿生津,就连平日里不沾中药的黄蓉也要与黎荇抢着多饮上几碗。
现如今,黎荇早已多年不曾陪在黄药师身边焙制乌梅了,惋惜之时更是想到他二人日后总会有大把时光消遣,便不自觉往黄药师身边挪了挪。
“大人。”
贱奴的轻唤将黎荇自思绪中拉回,只见她半跪在地,手上托着个木制的匣子,恭敬道:“此乃‘软红醉’解药,还请大人收下。”
黎荇刚要伸手接过,黄药师将其拦下,随即先行拂袖揭开药匣,他唯恐贱奴有诈,只让她托着木盒待自己确认药丸为真后才放心取过。
“如此说来,那些个长老堂主,现下都聚在一起斗法。”黄蓉一边将解药装入小瓷瓶,一边喃喃自语,转而眼中带着调皮之色对洪七公说道,“师傅,不如我们几个都去一探究竟?”
“正有此意。”洪七公心下自是想去,他抑制不住好奇欲将南疆西域的毒术较个高下。转眼望向过去,不出意外地发现黄老邪眼中好奇之色亦是一闪而过,正要开口却忽地想起他那未来弟媳现况,踟蹰片刻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黎荇心下一黯,可又见黄蓉目光一如往昔般不失童真,心下不禁升腾起暖意,便不自觉笑吟吟地点头道:“无妨,依你便是。”
毕竟,身边有东邪北丐二人,她又有何惧。
几人商议后回到二层,黄蓉与黎荇褪下仍昏迷不醒的“水蛇堂”二人的外袍,黄药师与洪七公则换上了“木蟾堂”的衣物。
在向贱奴问清斗法之处的位置后,几人检查了各自衣着准备出发,黄蓉似想起了什么,问贱奴讨要了两块面纱蒙在自己与黎荇面上。那袍子本就有两个兜帽,再蒙上面纱黑暗中难以分辨容貌,“水蛇堂”尽是女子,心思缜密对朝夕相处之同门样貌了解自是高于男子的。
“以后还是莫要再叫这名儿了。”黎荇临走前回首望向贱奴说道,“难听得紧。”
贱奴俯身跪地,许久才抬头哪里还看得见几人的身影,她倚在廊边拼命伸头张望,募地只觉得手背一凉,方才惊觉原是一滴泪水不自觉流下。
四人正跨步走在庭院内,方才贱奴所指之地需几要横跨整个“五仙教”,几人长袍之下都握紧了各自兵刃,虽说一路上见了不少教众,却无一人上前将他们拦下。
待将要靠近那洞穴之时,附近守卫较之先前已多了几番。其中有一人举着火把来到几人面前,眼神瞥向黎荇腰间后竟恭敬地低头退至一边。
正当黎荇一行欲举步走入洞穴时,有一个身着红衣似是“火蝎堂”模样的人手持弯刀拦在几人面前。
“站住。”来人语气蛮横警惕,望着黎荇说道,“来者何人,斗法大会早已开始,闲人不得入内!”
黎荇想到先前之人恭敬之状,猛地想到自己换上的那件袍子的腰间又快沉香制成的木牌,方才那人只看了一眼便放了行,想来那人在教中地位不低。
“你说什么。”黎荇将计就计,眼神冷峻不带一丝友善望着对方双眼发问,衣袍下的利剑早已拔出几分,冰冷的剑脊给了她几丝安全之感。
“你是何……”红衣男子刚要说话,膝盖处便被人踢了一脚,迅猛的力道使他不得不跪了下去,刚想回头看偷袭之人,脸上又惊觉火辣辣一痛,打得他两耳齐鸣眼前发花。
“水渲大人!”方才打人者竟双膝一曲跪倒在地,摁着身旁那不住抬起的脖颈忙道,“这小子前几日才入教中,着实不懂规矩,冒犯大人之处还请大人宽宏大量!”
黎荇沉默不语,微微侧头才发现黄药师等人早已退至她身后,想必定是发现了其中缘由。她思量下眼神不改,低低“哼”了一声不再瞧那二人,径自往山门走去,门口侍卫见状立即将门大开,弯腰恭敬不敢瞧上她一眼。
原来黎荇所穿之袍本属“水蛇堂”副堂主水渲,“五仙教”中唯有“水蛇堂”门下尽数是女子,较之余下几堂性格自是颇为蛮横。
而那水渲更是古怪,她定下严规,堂中弟子不得抬眼看自己,若是不遵,轻则打骂斥责,重则更是要被剜去双眼。
昔日有一“土蜈堂”的长老色胆包天,不仅抬眼瞧她更是出言调戏,最终被其百般折磨,尸体被扔回了“土蜈堂”。
“土蜈堂”堂主自是咽不下这口气,联合“金蛛堂”打上门去意欲寻仇。“水蛇堂”便拉拢“火蝎堂”正面迎敌,大站持续了两天两夜,就连一贯中立的“木蟾堂”也被卷入其中。
而“水蛇堂”总能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此事险些引起教内教中大乱,幸而教主“五毒神君”出面结尾方才未酿成大祸,至此之后其余堂内兄弟亦是颇有默契地对“水蛇堂”敬而远之。
此番拦路的确是一名新丁,若非那水渲为黎荇假扮,只怕此时一双眼睛定要废了。
再说黄药师一行过了片刻才适应洞内的亮光,只见那洞穴足有八亩之余,上方是一镌刻着五行的穹顶,洞穴正中央则摆着个祭台,台便二人对立而战,各自背手直立,眼神却并未往交集,反而不断瞥向祭台中央激斗着的两道黑影。
仔细瞧去才惊觉,那黑影不正是一只蜘蛛与蟾蜍么。
那蜘蛛足有两个手掌之大,浑身漆黑,四对长足上布满了金色的绒毛,它伸长了腿往对手侧后方跨去,带着锋利尖钩的前肢直往对手头颅扎去。
常言道“西金克东木”,金蛛轻松赢下木蟾自是不在话下。熟料那只几与蜘蛛一般大的灰绿色蟾蜍竟斜斜地跃了开去,这与身材丝毫对应不上的灵敏着实让人惊叹。
电光火石间,更让人咋舌的一幕展现在众人眼前——那蟾蜍匍匐在地,浑厚低沉的鸣叫自鼓涨着的双腮及肚子中挤出,只见它猛地收缩脊背,背上癞点募地纷纷凸起爆开,一道道绿中带黄的毒液喷射而出自多个方向直攻对手面门!
众人不禁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叹,黄药师一行亦是暗自大呼过瘾,只不过唯一让其别扭之处便是象征“东位之木”的五毒竟是只如此丑恶的蟾蜍。
此刻黎荇已缓慢踱步接近了一干身着同色衣物之人附近,果不其然众人见到她后均是一副毕恭毕敬之状。
“来了?”坐在最前方的女子回头望向黎荇,似是对“伙伴”的行头颇有不解,好在她是了解水渲之人,素知她脾气秉性也并未多问,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其坐下。
黎荇踟蹰一瞬便抬脚走了过去,刚入座便听那女子在自己耳边悄声笑道:“今年定又是我们夺魁了,你且猜猜台上哪只能赢。”
“木蟾罢。”黎荇压低声音说道,也并未多做解释,若非要说个原因,兴许那“木蟾”对应之“木”又正好呼应五位之“东”罢。
再看那祭台之上,那对毒物早已斗得不可开交。蟾蜍似是无力再跑跳,竟自口中伸出那血红纤长的舌头黏住地面带着自己躲开蜘蛛愈发刁钻狠毒的攻击。
蜘蛛确也未占得上风,此刻二者周围早已留下许多白色蛛丝,每每蜘蛛意图织网将对手围入绝境之时,蟾蜍总会自背后挤出毒液将细密的蛛网溶解从而逃出生天。
又是激烈的几回合过后,蟾蜍的存余毒液似要用尽,蜘蛛却仍能吐出毒丝,攻势不减利爪多次险些扫中对手后腿要害,须知此类毒物活动多依后退撑地弹跳,若是被剜去一块肉速度自会大减,更有甚者再不能反抗只有等死的份儿。
蟾蜍眼看自己逐渐处于下风,果断转攻为守,幸而卓越的速度能使它堪堪避过同时来自各方位的致命攻击。可它已无法溶解愈发密集的蛛网,眼看对手摆好了方位朝自己喷射出一股毒丝,情急之下它只好奋力跃起往蜘蛛头顶处俯冲而下!
那一下来得忒快,蜘蛛见来势不妙下意识扭动腹部试图喷出蛛丝将其缠住,熟料蟾蜍“簌”地笔直落下,蹲在它背上借力再一次弹起,蜘蛛被逼得慌了神,不由得跟着它的方向又喷出几股蛛丝。
当蜘蛛看见蟾蜍竟直直落在其主人脚边,它心下闪过一丝庆幸拔腿便飞速追了上去,可还未走出三步便被绊倒在地,还未等其挣脱六条腿就被缠了个严实。
原来缠住它的并非他物,正是方才情急之下吐出的蛛丝。那蛛丝黏韧异常,一旦沾上便如同活了一般将物什裹住,且如同牛筋一般越挣扎越紧实。
蟾蜍自知不敌,便诱敌自乱阵脚在自己上方胡乱吐丝,如此一来只要对手中套便定了胜负。
“没想到这毒物还会用计。”洪七公低声叹道,心中亦是感到自己粗鄙。
黄药师不语,无论是能叫人忘记一切的毒蛊,亦或是能轻松起死回生的蛊虫,再是这懂得用计的毒物,隐秘的苗疆近期着实给了自己太多震撼,纵然高傲如他也要敬畏忌惮上几分。
再看那祭台,不断挣扎的蜘蛛已被自己的蛛丝包裹缠绕得近乎变成一个圆球。而小憩片刻的蟾蜍再一次发出低沉的股叫声,忽又毫无征兆地原地跃起,背上癞头喷出一股极黑的毒液,被射中面部的蜘蛛挣扎得更为痛苦,不一会儿便看见伤口冒出丝丝白烟,最后便再也不动了。
“金蛛堂”门徒面上虽有诸多不甘的神情,却也只好低头认输,敷衍了两句便收拾爱宠遗体下了台。
“木桐哥哥的技艺当真连年长进!”台下人群中传来一阵笑声,循声望去便见一身着水蓝色纱衣的女子笑吟吟地站在人群之外,身边跟了一人正是贱奴。
众人脸色微变,离得近的纷纷挪开让出空荡,女子便大摇大摆地款步走上了祭台。
“呵,倒偏爱出风头。”
黎荇听得身边之人轻哼了一声,言语中夹杂着不屑与嫉妒,这在尽是女子的“水蛇堂”倒是常见之风。
然而很快黎荇的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一双眼睛更是带了些惊讶。
来人并非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忆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