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自黎荇身上拔出最后一根金针,捻着细针的手竟有些微颤。
他已三天未合眼,一双精锐的眸子早已遍布血丝,就连鬓边也似生出了华发,而他收了银针却不去歇息,而是又坐在床边瞧着那双目紧闭之人。
黎荇的脸色较当晚晕倒时更为苍白,白得近乎要透出细密杂乱的血管,自当晚晕倒在黄药师怀中后她便一直如此,甚至有加厉之势。
黄药师搭脉时竟发现黎荇脉象紊乱至极,体内似有两股力道猛烈冲撞,他试图以内力将其分开,熟料那两股力道一旦感到外力便斗得愈发激烈,黎荇的心脉被大肆冲撞,痛苦之余还咳了几口鲜血。
眼看老法子不管用,如此一来黄药师也不敢妄动,只好每日为黎荇施针护住心脉,身上的丹药早在白驼山庄被搜得干干净净,而九花玉露丸又岂能在异地轻易配制,回岛亦要花上多日,时间一久黎荇的身子亦变得愈发凉了。
那一刻东邪仿佛依稀感受到当年冯蘅小产时,自己使劲浑身解数却只能看着爱人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无力感。
他皱眉深思,究竟是何原因让本应百毒不侵的黎荇重伤至此,良久他将目光放在了当日在古楼暗室中的那股毒气。
“罢了,便再走一遭。”黄药师似是下了决心,握住黎荇的手轻声道,“若能找到医你的法子固然好,若是不能……黄泉路上你定不会寂寞。”
说罢黄药师替黎荇埋了金针封穴,又走出客店砍了些树藤青竹,再搬来石头合围成一个简单的八卦阵,那阵法虽远不及桃花岛上来的精密,却也能让寻常之辈难以突破。
生烟正在一旁郁郁寡欢,黄药师走上前去拍了拍它的颈项,飘然上马绝尘而去。
忆水青手提竹篮孤身一人自空旷的荒野朝古楼疾步走去,待走到楼前她停下脚步,自脖颈中取出个手指长的紫竹哨使劲吹了一记,可那竹哨却似未发出任何声响。忆水青却满是笃定之情,不一会儿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蹿出古楼,再点地飞身而起直往眼前人怀中扑去。
那黑影正是几日前被草鬼婆抓住的黄皮子。
“师傅下手也忒狠了些。”忆水青将黄皮子捧在臂弯中,瞧了瞧它脖子上惹眼的指印,随即跪坐在地上揭开身边的竹篮拿了几个瓷瓶替爱宠上药,一边动作轻柔一边小声嘟囔,“不过师傅还算留了情,若是力道再大上些哪儿还能教你保下小命。”
那黄皮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卖乖,有一下没一下地呜咽着,惹得忆水青更是心疼,不断顺着那光溜的毛皮安慰。
“真搞不懂师傅为何如此生气。”忆水青小声自言自语,“那二人一瞧便知来路不善,死了也罢。唉,可要说那男子当真死了我倒还有些心疼,至于那女子,呵……”
忽地她好似听见远方有“嘚嘚”的马蹄声传来,回头就见一青衫客身骑白马踏蹄而来,定睛一瞧不正是当日那人么。
黄药师亦惊讶于忆水青的出现,可着急如他随即便将此事与鼓楼遭遇联系在一起,怒火中烧的他自马背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到忆水青面前。
忆水青武功平平,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觉喉间一紧,自己已被对方扼住了咽喉。
而她怀中的黄皮子刚对着黄药师龇牙咧嘴欲冲上去救主就落得同主人一般的下场,只能在黄药师手中扭着身子挣扎。
“你快些放开它!”忆水青大惊之下不再惧怕黄药师那股子凛人的杀气,不断拍打着那只扼着自己的手掌。
“我道你怎的对此地这般熟悉,原来是早有预谋。”黄药师冷声道,“解药呢。”
“什么解药,何人中毒了。”忆水青的确对黎荇中毒之事一无所知,她的脸已憋得通红,费力地说了句话后便咳嗽不止。
可黄药师救人心切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况且忆水青的出现的确反常,他一心认定忆水青就是主使之一,勾嘴冷笑左手加了几分力,那只黄皮子便发出尖锐而又细微的惨叫声。
“说是不说。”黄药师看着忆水青的眼神甚至多了几分揶揄。
“我……”黄药师的话如同冰冷的刀锋割着忆水青的心脏,她看着自己的爱宠已有双眼翻白之势,只好不甘心地咬着下唇说道,“我当真不知你所谓何事,你……你莫要伤了它……”
黄药师随爱迁怒于人却也非滥杀无辜之辈,他瞧忆水青眼中藏不住乞求,也只好将手上的力道松了松,黄皮子的叫声瞬间不再痛苦。
“你中了何毒。”忆水青见爱宠得救自己倒也配合起来,“瞧你面相不似
有碍,莫非是那姑娘。”
“围楼二层密室内的毒烟是何配方。”黄药师也不回避,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这配方只有我师傅知晓……她……”
“她在何处。”黄药师打断对方的话头沉声问道。
“师傅不在家好些天了,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跑到此地。”忆水青咳了两声又道,“你倒是先将手松开,还怕我跑了不成。”
黄药师见她表情倔强中带了些无奈,心想她言之有理,便卸了力道甩手放开。
忆水青捂着脖子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微凉的空气,警惕地朝后退了几步,可忽地她隐藏在手臂后的眼神陡然凌厉,双手奋力一甩,只听得几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一丛碧绿色的烟雾升腾而起。
黄药师瞧出其中有剧毒,急忙抬袖捂住口鼻飘身退开,待到浓雾散去哪里还见忆水青人影。
他瞧着手中的黄皮子不禁苦笑,忆水青方才故意做出心系爱宠之状故意配合,再表明弱势引得自己放手借机脱逃,自己方才当真小瞧了这女子。
如此这般黄药师也只好无奈,扔了那只黄皮子入古楼查探一番,一无所获后再策马往草鬼婆师徒住处赶去。
生烟识途又心系主人,脚步愈发快了,可待到穿过桃花林茅屋内空无一人,就连蜡烛茶具亦显露着多日未用的痕迹。
黄药师又在屋内搜索了一番,出乎意料地一无所获后他站在简陋的木桌前把玩着茶盏,心中却是无比复杂,他自上回便瞧出那草鬼婆并非等闲之辈,找出她难免花上几天时间,而这恰恰是黎荇最为短缺的。
只稍稍一用劲,掌中的杯盏便化为细尘,他只好摇头苦笑,此番真是给这师徒俩摆了一道,可又能如何呢,反正本就……
待黄药师策马回到客店时天色已晚,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黎荇房间,瞧着她那惨白却安详的脸忽觉得面前升腾起一股水汽。
“那年,若不是有你阻止,只怕世间再无黄药师之人。”他想起黎荇那带倔强却掩饰不住惊恐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可随即又笑得那般苦涩,“如今若是我若来见你,你总拦不了我,要我上去你也没这本事。”
黄药师握着黎荇微凉的手,拇指在细滑的手背上来回摩挲,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尽了全部努力,可老天偏不给自己活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事还是人生头一遭。
揭开枕边的木匣取出一根金针,只需在天灵大穴上扎入将即刻殒命,黄药师轻捻着细针,无力地勾嘴笑笑,又贪婪的将目光锁定在黎荇脸上,似要多看上几眼。
可他的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手腕一翻指尖的金针便飞快地穿过虚掩的窗缝消失不见,待他身形闪出屋外便见一身着靛蓝色苗族衣装的草鬼婆站在院内,那根金针直直钉在木杖上。
“是你。”黄药师的语气明显带着敌意,他着实摸不清草鬼婆的来意,却又止不住好奇。
“她的情况如何。”草鬼婆也不与黄药师过多言语,正欲径直穿过庭院却被对方拦了去路,不禁皱眉愠怒道,“快些闪开,难道你愿意看着她死不成。”
说罢她便将手中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杵,径自绕过黄药师朝屋内走去。黄药师本欲拦着,可瞧那草鬼婆一路上慌乱的表情倒不似假装,也就跟在她身后不再阻拦,转念一想方才忆水青的装模作样还近在眼前,那婆子又是她师傅难保不更高明。
话虽如此,黄药师却觉得自己心底仿佛升腾起一丝期待。
草鬼婆三步并二跨到黎荇床前,搭脉片刻后撩开她颈项处的黑发观察许久,终于起身长吁一口气。
“呵,这老毒物……”她望向黄药师问道,“她可否时常觉得眩晕、丹田处真气涣散,还会晕倒?”
黄药师略微吃惊,随即点头以表确有其事。
“你那渡金针的方法不错,只是不管用了。”草鬼婆思索片刻对黄药师吩咐道,“你去弄两个能没至脖颈的浴桶,其中一个要盛带冰块的冰水,另一个放空备着,再烧一缸热水,我去取些婆罗花。”
黄药师看着那已出门的背影愣神了一会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着手准备着物料。
这里本是客店,找到两个大号的浴桶不是难事,至于那冰块更是简单,这客店后院有扇暗门直通地底暗室,拾级而下便可发现那里是一间冰窖。苗疆湿热,若是有条件必定会造上一间冰窖,闷热之时放上些碎冰在那甜羹中当属世间第一美事。
黄药师生怕那原有的冰块不干净,便循环往复挑了许多井水入冰窖以内力加速冰块凝结,待到完成已是三更天了。
而草鬼婆亦等了多时,桌上摆满了瓷瓶,木匣中盛着一丛小朵盛开的婆罗花。
“荇……她中的是魍生与忘尘二蛊,欧阳锋虽得其法却不悟其道,还偏要逆法而行将两蛊种于一人。”草鬼婆说罢孤傲一笑,“这哪里称得上‘往生’二字,一会儿先将她置于冰桶中,忘尘蛊最忌寒冷,魍生可借此除去敌手。我再替她施以银针封穴,移入热桶以药物为引,热气既能教魍生减弱生力,亦能使药效更甚,而你要做的便是极力护住她的心脉并……”
“何事?”黄药师见草鬼婆踟蹰不语,便当有什么极难之事立即皱眉发问,心下打定主意便是教自己搭上性命也要与阎王赌上一赌!
“你须将她的内力废去八成。”草鬼婆有些惋惜地道,“二蛊相斗时她的内力会自行调动相抗衡,这非但无益,反会让其徒增负担。诶,当真可惜了这一身修为。”
黄药师心下一触,他知黎荇素来要强,可眼下救人之事迫在眉睫哪里还管得了这许多,遂点头答应。
草鬼婆也不含糊,二人先合作将浴桶用冰与水灌满,黄药师将黎荇搂在怀中,替她挽了长发后将衣衫褪去抱入浴桶内。
待到黄药师见到黎荇的后背时不禁为之一震,只见那白皙的背部已被一条尖头巨蛇盘踞占领,那巨蛇已呈现黑紫色,眼睛却是令人胆寒的碧绿色。
而蛇身上又缠绕着血红的荆棘,那荆棘一直蜿蜒过肩膀交汇在心口绘成一朵舍子华,诡异中透着一股教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黄药师不敢耽搁,手掌抵着她的背心徐徐灌入醇厚的内力,片刻过后却脸色微变,他本意图将黎荇的内力抽丝剥茧般地逐一化解,可对方却好似恢复意识般地运足了内力抗衡。黄药师只好一边小心翼翼护住她的心脉,一边分神将其内力打散化解。
片刻过后那股内力忽然安分下来,黄药师感到自己不再收到抵抗,正奇怪间猛然感到一股暖流沿着静脉往丹田处涌去,他骤然明白黎荇定是潜意识中不忍自己修为白白浪费才用了此法。
黄黎二人内功同根同源,不出一个时辰黄药师便觉丹田处充盈更甚,而黎荇却仅剩不到二成内力了。
随着宿主修为削弱,二蛊争斗得愈发激烈,黎荇虽浸没在冰水中额前却已汗大如豆,黄药师虽极力护住她的心脉却阻止不了那微微颤抖与不见丁点回暖迹象的身躯有片刻安宁。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黎荇表情痛苦更甚,忽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随即停止抖动软了下去。
草鬼婆见状急忙出手如电为黎荇施以银针,又在倒入热水的浴桶中倒入药粉与婆罗华。黄药师则搂着黎荇不让她滑入桶底,他瞧见那血红的舍子华颜色正逐渐便淡直至消失不见,心下明白那花朵正是忘尘蛊的象征,如今那蛊虫已死,花朵自是枯了。
待到草鬼婆药汤调成,黄药师将黎荇自冰水中捞出放了进去,无比心疼又不敢怠慢,继续运功为其护法。
黎荇痛苦之情较之方才更甚,本就苍白的双唇在残留鲜血的映衬下更为骇人。而草鬼婆则在一边瞧了一会儿,自袖中取出一支小指般粗细的绿竹管,取下塞头抵在黎荇侧颈,顷刻间便见似有异物在颈间皮肤下游走,一路蜿蜒前行朝蛇头处爬去。
“‘魍生’原名为‘往生’,有起死回生之效,怎会这般不堪。”草鬼婆见黄药师面露疑惑开口道,眼神却片刻不从黎荇身上挪开,“往生蛊会借药汤之力一举打败敌人,之后便会在她体内扎根修补脆弱静脉,三年后会自行消去。”
黄药师点头,心下不禁暗自称奇,苗疆于中原而言向来是神秘之地,各类蛊术更是中原不曾有,就连五绝中最善用毒的欧阳锋都要敬畏上几分。
那往生蛊与敌人激战正酣,黎荇亦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大汗淋漓自是不必说,鲜血都已吐上了好几口。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窗外已隐约洒入亮光,二蛊相斗已进入决断时刻。随着黎荇吐出最后一口鲜血,巨蛇那碧绿色的眼珠逐渐黯淡下去,接着自头部开始慢慢褪了颜色直至尾部消失不见。
“大功告成。”草鬼婆长吁一口气,语气掩饰不住兴奋。
黄药师不顾袖摆尽湿慌忙将黎荇自浴桶中抱出裹着长巾小心翼翼挪到床上,他终于看见张苍白的脸颊正隐约透出血色,而后背左侧不知何时多了只淡金色细线勾勒出的丹雀,惟妙惟俏赏心悦目。
“那便是往生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它都要在哪儿了。”草鬼婆微笑道,仿佛那只雀鸟是她的孩子,她只需瞧着每道皱纹都像有了笑意,“只是如此一折腾这孩子日后难免畏寒,需好生照顾调理。”
黄药师替黎荇盖好被子,手掌下意识抚上那俏脸,此时天已微亮,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将他的心情衬得无比明媚。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他放弃所有希望时老天竟对他如此宽厚。
“日后的调理可难不倒你东邪黄药师。”草鬼婆拿了拐杖道,“好生照顾她,告辞。”
“且慢。”
黄药师的话让草鬼婆停下脚步,当她回头时便看到黄药师已站起郑重望着自己,随即提了衣摆双膝一屈拜了下去。
“你这……”草鬼婆愣住了,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孤傲怪癖的东邪会如此这般。
“救妻之恩黄某没齿难忘,在下替内人多谢冥姑娘。”
“罢了……”草鬼婆苦笑道,“你既已知我身份便快些起来,我亏欠雨清太多,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每天的心路历程大抵是这样了……
没时间更新→有时间却总切出去约视频→更太少不想发→更完了拖着没发……
基本没救了,手动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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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