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纵使内力暂失却也能察觉到来人并非欧阳锋,况且这气息又无比熟悉,他侧身下榻带着些期待抬头朝铁门处望去。
“阿荇。”黄药师略带颤声地唤道,眼神中却藏不住喜悦。
黎荇心下一紧,掩在披风下的手有些发颤,她急忙紧攥拳头,直到手掌被尖长的指甲刺得生疼才勉强定住身形不让自己飞扑到面前之人怀中。
她冷着脸径直走到石桌前,双手分别自披风下探出将装了玉萧的长匣与一只小酒坛放至桌上,瞥了黄药师一眼说道:“你我深仇不共戴天,能留你活命至今日已属万幸,这坛葡萄酒为你践行,喝完上路罢。”
黄药师见她双眸依旧冰冷无情,可在眼底仿佛又有万般思绪欲说还休,心下猜到几分,走上前去意图牵她手腕探查个究竟,奈何此时内息全无被对方轻巧甩开。
“你的玉萧在此,带它上路也好有个念想。”黎荇又将长匣推至酒坛旁冷道。
黄药师只好摇头苦笑,望着黎荇说道:“阿荇,如此这般,你倒不如坐下陪我,直到我喝光这坛酒如何,毕竟看着仇人在你面前死去是一件快事。”
黎荇心中颇有此意,可又不愿表现得过于明显,忽地又闻黄药师悠悠地说道:“你若不留下又怎知我可曾将这酒喝下,看来此事欧阳锋并不知情。”
“我姓郁。”黄药师向来能言善辩,黎荇一时想不出说辞,只好扯了句无关痛痒的话后拂裙坐在石凳上。
“既然如此,你何不听我说些故事。”黄药师坐在黎荇对面,取过酒坛撕去封泥放在鼻下闻了闻,西域盛产葡萄,酿制的美酒自然清甜绵软,黄药师也不食言,仰头灌了口酒边回味余香边又道,“这酒着实不错,不过缺了只夜光杯,要说美酒,最好的当属我桃花岛上的‘醉仙引’了。”
黎荇极力控制着情绪,却仍能感到自己周身猛地一顿,袖下指节被捏得发白,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用略带颤抖的沙哑嗓音说道:“是么,只可惜你再无机会喝了。”
“是否有机会倒无妨,重要的是与何人一同举杯邀月。”黄药师又怎会忽视这细节,不过他只道眼前之人隐约察觉到端倪,索性本着为其恢复记忆的念头又道,“当年我与一位同你一模一样的女子在桃花岛上对饮,她同那晚的月色一般清丽,适逢她大仇得报又是小女生辰便开怀畅饮
“说来可笑,那女子自小不常饮酒,那日喝得多了耍起酒疯来也是别具一格,不哭不闹直接将我当成枕头窝了便睡,幸好睡相还不赖,我们便这般在积翠亭的台阶上坐了一夜。”
黎荇觉得现下当真折磨人,欲起身离开又怕黄药师不将酒喝光,只好暗地调动真气平复呼吸。
黄药师却如同未看见似的,揭开长匣取了玉萧映着烛光端详,又仰头灌了口美酒自顾自说道:“不过有件事她却不晓得,那日我送蓉儿回房间时她对我说了句话。”
黎荇好奇之下莫名有些担心,气沉丹田左手托腮,目光自那一管流光上移开,极力不让自己回想当年将萧坠当做定情信物赠给黄药师的情形,做了不经意状听着。
“她说‘我方才暗自向月亮许了愿,蓉儿希望有朝一日能称姐姐娘,爹爹还是早日下手为好,万一被别人捷足先登可要捶胸顿足了’。”黄药师想起昔日女儿大醉下双颊通红勾着自己大笑的模样不禁莞尔。
黎荇极力压抑下仍旧眼眶微湿,昔日和黄蓉嬉笑打闹的日子浮现眼前,时至今日她方才知道,最先瞧出他二人间非比寻常感情的竟是那精灵古怪的丫头,她并未因亡母而对父亲续弦反感,反在黄黎二人坦诚心意前便早早发话催促父亲寻个伴,谁也不曾想到在她机灵刁蛮的个性下竟有心思细腻至此。
“可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却英年早逝。”黄药师勾了嘴角将坛中最后一口葡萄酒尽数灌入喉中,睨着瓶身上的金线骆驼说道,“那日若是我与她同去,定不会是这般结局,不过这些天我倒是想明白个中缘由,还有我那妻子为何重伤下还敌不过那几个杂碎。”
“够了!”黎荇募地拍案起身轻喝,掉头欲走。
“阿荇!”黄药师起身拽住黎荇左手手腕,突觉有异物硌手,指腹摸索间大惊失色。
黎荇也察觉到大事不妙,将心一横翻腕而起,回身出手点中黄药师肋下大穴,黄药师下意识侧身闪避可剧毒未解心有余力不足,被黎荇屈指以“兰花拂穴手”结结实实拂中,浑身一僵作势就要向前栽倒,可一双玉手迅速穿过腋下将其扶至床榻上。
黄药师是男子,体格总是大上许多的,黎荇本就比他矮上小一头,加之对方身体前倾难免会将脸埋至黄药师的胸膛,熟悉的安心感传来惹得黎荇鼻头一酸,眨眼间便要依偎在他怀中不撒手。
理智如同一盆彻骨凉水般兜头浇下,黎荇将黄药师安顿妥当后深吸一口气,转身用冷峻的语气说道:“她的事,我很抱歉。可她已身死,我叫郁清,并不是你的黎荇。”
“荇儿!”黄药师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斜着眼睛极力呼喊,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玉色背影以飞快地速度消失不见,他着急之下全力调动内力意图冲破穴道,可空荡荡的丹田如同深渊一般使他坠入深渊。但片刻之后,黄药师突觉得天枢等大穴有一丝异样……
黎荇近乎是以运了轻功的速度跑出密室,或许是因为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或许还是因为,她要赶在黄药师功力恢复前离开白驼山庄这个鬼地方。
不错,黄药师体内的剧毒已解,修为如他一般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恢复如初冲开被拂中的穴道了。
那解药是黎荇以“避瘴丹”磨粉和着“九花玉露丸”掺入葡萄酒中制成,借以毒酒之名让黄药师饮下,她倒着实想不到黄药师喝得如此干脆。
她哪里知道黄药师早已有所察觉,即便酒坛中当真是毒药他亦能食之如饴,因为他不知此番究竟是不是欧阳锋的诡计,自己若不饮只怕黎荇会有性命之忧。
黎荇一边点地飞奔回屋,一边任由泪水再次打湿衣襟,若此时她还是先前的郁清自是不会如此伤感。毕竟在自己所爱面前装作冷漠不识的样子实在心如刀绞,每每对上黄药师那心痛中夹杂着失落的眼神,黎荇都忍不住想牢牢箍住他说:“我便是黎荇,你未过门的妻子。”
可……
恍神间黎荇已踹开房门,此刻她不愿再多待,周至妆台前拿起一只精致锦盒放在桌上,回身拿起红莲剑时惊觉门外有人缓步踱入。她识得来人,心头火起下也不转头,反而端详着剑鞘上的花纹冷言问道:“世伯,你说,我究竟姓甚名谁,我娘又是何人。”
不问便可知来人正是欧阳锋,他处理完庄外事务回房时发现了门楣上爱蛇的尸体,那根金簪上的血迹已凝结,金花在深褐色液体的衬托下变得愈发诡异。
欧阳锋自然认得这金簪,急忙进屋查看又见宝剑、宝珠与手环统统不翼而飞,大惊之下先行想到儿子安危,赶至欧阳克别院却发现他正与三两姬妾调笑,几人均是衣衫不整。
心下稍宽的他也顾不得查看黄药师,运着“瞬息万里”直赶黎荇小屋,还未至门前便看见她手拿红莲宝剑,冷不丁又听见质问,大骇之下竟一时想不出说辞。
“清儿……”欧阳锋唤着早已叫顺口的名字,欲言又止。
“住口!”说话间黎荇已掠至桌前抽剑出鞘直指欧阳锋咽喉,此刻他二人间仅有一桌之隔,黎荇只稍一抬手便将剑尖刺破了咽喉皮肤,身子若再前倾半分即便是欧阳锋也一命呜呼了。
“呵,难道你不知我是谁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如此称呼我娘亲。”黎荇双眼泛红,怒得手有些发颤,眼中的讥讽之情却不肯少了半分。
欧阳锋忽地顿了顿,烛光下能依稀看见那双晶亮的眼睛黯淡了半分,他又何尝感受不到项上剑尖的微颤,况且即便如今受制于人他亦能在五十招内拿下眼前女子。可他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有任黎荇宰割的架势。
黎荇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将长剑往前又递了递,细利的剑锋很快便将颈项上的口子扩大,细长的血丝很快便染红了白袍衣襟。
她终究不再动手,细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收剑入鞘,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解下腰间软剑放在锦盒旁。
“你我再无瓜葛。”黎荇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浑身戒备侧身便要走。
“不服汤药多久了。”欧阳锋问道。
黎荇冷哼一声,转身走到床后抬脚运劲平稳地踢了两个大瓷罐至桌上,欧阳锋掀盖一瞧里头竟装满了黑褐色汤药。
“你应当知道……”
“我知道。”黎荇望着欧阳锋,眼神如同话语一般冰冷决绝,“我说过你我再无瓜葛,若你执意派出些杂碎缠着我,你大可瞧瞧是何结局。”
此刻黎荇只想抽身走人,先不说再拖延下去定会与大闹山庄的黄药师撞个正着,若是真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五绝的对手,可若只守不攻运魍魉诀逃脱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再者,即便欧阳锋不还手死在自己剑下,他日免不了被白驼山庄弟子追杀,这边躲黄药师边清理追兵的日子实在不好过,特别是自己……
“等等。”
黎荇闻言眼神一凛浑身戒备,问道:“怎么?你这堂堂西毒竟要亲自出手么。”
“这柄软剑是清……是你娘亲家的,名为‘凝碧’,你带走罢。”欧阳锋伸手将桌上软剑递给黎荇,语气颇有些低沉。
黎荇的手抬起僵在半空踟蹰不前,最终还是伸手接过。
“你既然执意要走,我叫下人为你准备些盘缠……”
一语未必,欧阳锋只觉身旁一阵微风拂过,回头再瞧黎荇早已不见踪影。
“呵呵,即便如此你还执意要走么。”欧阳锋举起那只尚抓着坛盖的手,掌中运力便将其捏的粉碎。
我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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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他乡故人 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