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翻动着薄脆的纸张,上面尽数记载着各类苗疆蛊术,她又瞧见每页右下方总会用丹红颜料勾勒着个“冥”字。
这《神蛊经》乃苗疆冥家的镇派古谱。
苗疆冥家乃三代居住在苗疆的汉人家族,号称“轻医双绝”,中坚力量虽非男丁却也巾帼不让须眉。
大小姐冥雨玄,最是擅长养蛊,精通机关八卦,家中守卫布置及地方农务灌溉皆依仗其机关术,又继承《神蛊经》深谙此法。
二小姐冥雨清,继承家中上乘轻功《魍魉诀》,身法诡异轻盈,性格温婉擅长医术从不轻易杀人,凭血丝、银针二物行走天下难逢敌手,后与红莲剑主黎戈两情相悦,不惜与天下为敌始终伴其身侧默默支持,终遭遇人生大劫与丈夫双双惨死月黑林。
而冥家也在二当家身死后被江湖各派围攻,所谓正派竟在水源下毒削去了对手大半战力,终是寡不敌众惨遭剿灭,庄内各式奇珍异宝武功秘籍也别尽数分了干净。
当年欧阳锋被王重阳以一阳指重创,回西域闭关疗伤后更是不闻外事,待到伤愈出关才惊闻这轰动江湖的大闻,慌张寻找下只在一宵小手中得了《神蛊经》便留了下来。
郁清望着红字出神,只觉得那字的笔画化为千丝万缕钻入自己脑中,慢慢组成一张人脸后闪现即逝,她闭眼奋力摸索间脑袋忽如万针齐穿般刺痛无比,疼得她闷哼出声抱着脑袋跪坐在地,可要强如她硬是边忍剧痛边继续回想。
‘荇儿,你生的当真似你娘亲。’陌生的声音自耳边低沉想起,却没有浮现任何人影。
“荇儿?荇儿是谁,啊……”郁清喘着粗气颤声自言自语,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大哥,你快别宠这丫头了。’柔和的女声带这些嗔怒回响而起。
‘清儿,这闺女自是要宠的,她集你我之长宠了也无妨。’方才男声又起。
“清儿……清儿不是……不是我么……”郁清痛苦疑惑交加,忽地掩袖一阵猛咳,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偌大的蓄微斋顿时寂寥无声,那楼陀罗依旧维持着姿势,和蔼的双眼仿佛正瞧着地上那玉色消瘦的身影,总让人觉得流露了几分叹息。
郁清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后费力地支起身子环顾四周,万幸再无人进过书房,她将《神蛊经》放回匣中转动机关,看着虎颚逐渐收回若有所思,随意挑了几册书籍退了出去。
而此时欧阳克正盘膝而坐调息,一个周天后他额头上盖了层薄汗,收势后顿觉周身舒爽,膝盖处时常产生的酸麻感也有所减轻。
“叔父,这《九阴真经》当真是个神物!”欧阳克拽着欧阳锋的手臂笑道。
欧阳锋见侄儿神色雀跃便知黄药师的译文不假,替他倒了杯水后取了把椅子坐下,抬起欧阳克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运劲按压为其疏通血脉。
“叔父!这等杂活让下人们做便是了。”欧阳克起身便要将自己的腿拿下。
“这算什么话。”欧阳锋抓着侄儿的膝盖低声喝道,“若这等事都算杂活,只怕这天下也没个正经事了。”
欧阳克不再推辞,他侧头望着那高鼻深目的侧脸,平日阴狠凌厉的眼神早已消失不见,反倒有些……慈祥。
“叔父……”欧阳克愣神间开口斟酌着语句。
“嗯?”欧阳锋抬头望着他,手上动作不停,又见侄儿欲言又止,笑了笑道,“放心,你的腿定能痊愈。”
“可……”
“没有可是。”欧阳锋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这真经不能使你完全康复,我便逼着黄老邪治好你。”
欧阳克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他低头岔开话题问道:“叔父,这……这郁姑娘往后怎么办。”
“照旧。”欧阳锋轻松道,“她尚未察觉异常,以后也不会。”
“叔父……”欧阳克思虑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有件事,侄儿一直想问您……”
“说罢,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你……”欧阳克顿了顿,仿佛下了决心似的说道,“你究竟是……”
欧阳锋却伸手止住侄儿的话语,欧阳克不明所以,不一会儿便见门外出现个人影。
“尊上,您可在此?”欧阳克认出那声音是管家欧阳泽。
“何事?”
“郁姑娘今日找过您。”欧阳泽的语调依旧恭敬。
“知道了,你且退下罢。”
欧阳锋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未去花园赴约,有些懊悔地低声道:“糟糕,我竟忘了带她去见黄老邪。”
“叔父您先去吧,侄儿一人应付的来。”欧阳克笑道。
欧阳锋只得安顿好侄子又嘱咐了姬妾几句,心下发虚,有些惴惴不安地赶到郁清房前敲门而入。
“世伯?”郁清一惊,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望着闯入之人,神色带着些疑惑。
“清儿。”欧阳锋意识到自己失态,低头咳嗽了几声瞥见烛光下的医书说道,“世伯今日有要事,竟然糊涂到忘了同你去花园散心。”
郁清微笑,将手中的书册晃了晃回道:“清儿不见世伯人影,便去了蓄微斋寻了几本医书。”
“今日可感到有何不适?药可曾喝了?”欧阳锋将心放宽了些,抓起郁清手腕就要搭脉。
“不曾不适。”郁清笑着反手覆上了欧阳锋手腕又道,“天色已晚,世伯还是早些歇息吧,今日遇上了泽叔,听说明日尚有许多事务等着您决断。”
欧阳锋见郁清很色如常,手腕被执着传来的温度让他颇有些恍惚,十几载前斑驳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不舍地回神,仿佛不愿再多待,吩咐了几句逃也似地出了房门。
郁清屏息感受着,直到感觉那气息已远去才微微吁了口气,她抬手瞧了瞧手中的医书,烛光摇曳映在她寂黑的瞳仁中,悦动的火苗却似乎失了温度。
忽地白日的眩晕感又悄然袭来,郁清扶着桌沿踉跄回到床边盘腿调息,可任凭她如何调动内息,丹田处仿佛有个无形的洞口将浑身内力尽数吸走。郁清愈心急动作愈快,内力也消失得更快,终于她浑身脱力斜斜地倒了下去。
翌日,天边逐渐泛白,郁清模糊间听着窗外的雀鸣,有些烦躁地挪了挪脑袋,和衣而“睡”让她有些发冷,待意识稍复时她急忙提气却意外发现内力已全部归至丹田。
疑惑间眩晕感未减,郁清见天色尚早,索性扯过锦被盖在身上。她脑中杂乱无章,思虑之下决定去寻欧阳锋探探虚实,本打算再小憩一会却抱着被子盯着窗枢直到天空蒙亮。
郁清眼见自己睡意全无,下床换了身衣服洗漱一番,借故散心顺理成章地走到欧阳克的别院附近,正寻思该如何试探口风,忽闻背后传来拐杖拄着青石板的“哆哆”声,回头便见别院主人撑了张笑脸望着自己。
“……郁姑娘。”欧阳克顿了顿,随即笑道,“我这小院可是许久不见你的芳踪啦,快进来坐坐,我让下人准备些点心。”
“世伯呢。”郁清习惯了他那副登梯子的模样,也不愿与他多说,开口直奔主题。
“叔父有要事相商,下午才会来。”欧阳克掉头自顾自地朝院内拐去,姬妾们见少主归来忙 不迭地上前搀扶,却被摆臂推了个踉跄。
郁清思量下抬脚跟了上去,穿过石板路在一张石桌旁落座。
环顾四周山石遍布瞧不见几眼绿色,郁清虽到过几次却怎么也生不出好感来。当年她与欧阳锋合力将欧阳克的断腿接上,再埋以金针渡穴,欧阳锋见侄儿伤势趋于稳定便寻了借口不再让郁清经常到这儿了,郁清被次都被欧阳克那张痛苦夹杂着色相的脸盯得发毛,也乐得清静不再来了。
而欧阳锋至此之后亦是以各种事由不让欧阳克与其见面,近期的经历使郁清怀疑那欧阳克一定知道些门道,拂了拂裙摆坐下也不着急询问,放倒摆了副悠闲样望着一众姬妾忙里忙外准备吃食。
“你这腿,怎么感觉比先前利索了些。”郁清手指划过杯沿不经意地问道。
欧阳克心下大喜,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笑道,“叔父前些日子给了我篇《九阴真经》的译文,我照着心法语气数日便觉得腿上血脉淤堵感稍轻了些。”
郁清暗地挑眉,这《九阴真经》自己倒全无印象,可欧阳锋偏在黄药师被抓后才拿出手,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便微笑道:“世伯当真是个人才,竟能拿到如此神奇之物,不过我好像不曾知道你双腿因何而断呐。”
欧阳克见郁清明眸顾盼,心下一动魂早不知飞到何处了,又想到昔日明霞岛上断腿之痛,只好苦笑道:“当年我同一女子流落荒岛,岛上树藤腐烂,一不留神便压在我的腿上啦。”
“你同世伯自小相依为命?”
“正是,我父亲早故,母亲亦在生下我后不久长辞,叔父他带我便如亲儿子一般。”
“那你可知,我母亲与世伯是何关系。”
郁清趁着欧阳克沉浸在愉悦中冷不丁发问,成功捕捉到他脸上复杂的神情,只见欧阳克低头摘了颗葡萄塞入嘴中,眼神飘忽了一瞬开口道:“叔父每每提及世婶总露出钦佩之情,想来他二人是深交故人罢。”
“是啊,我娘当真是个奇女子,”郁清灵机一动叹道,“就连姓氏都是与众不同的‘冥’啊。”
欧阳克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震,杯中的奶茶杯带起一阵涟漪,漂浮的茶杆被推得摇摆不定,好似他当下心情。
“‘冥’?”欧阳克奋力思索着脑中的记忆,强笑道,“我记得世婶应当是郁氏才对。”
郁清冷冷地瞧着他,确信其中必然有鬼后她险些纵身而出制住欧阳克及一干姬妾逼问所以然,转念又寻思若自己一时冲动难免被欧阳锋发现破绽,届时非但自己脱不了身反而会连累黄药师。
最终,郁清还是笑了笑,伸手拿了盘中一块烤奶皮放入嘴中笑道:“的确姓‘郁’,我这脑子在当日伤了黄药师后便时常有些糊涂了。”
欧阳克见郁清无意发难,心有余悸下只好堪堪笑道:“郁姑娘先前身受重伤,有些事情记不得自然有些混乱,还是待叔父回庄后让他替你整治一番罢。”
“哦?世伯他不在庄内?”
“正是,叔父今日下山去了。”
郁清了然,也不愿多耽搁,与欧阳克闲聊了几句一盏茶后便出了别院。
“快放神隼下山传信。”欧阳克见郁清走远慌忙招来姬妾说道。
郁清本欲再去翻看那《神蛊经》自其中找出些端倪,却在来路遇见了欧阳泽。
“郁姑娘。”欧阳泽拱手行礼。
“您可曾见到世伯。”郁清微笑问道。
“尊上今日一早便下山去了,这一去只怕晚上都不回来。”
郁清点点头,又说道:“我这便告辞了,昨日的书我得还回去。”
同欧阳泽告别后郁清神色一凛,足下发力运着轻功回房拿了书本便朝蓄微斋赶去。
蓄微斋依旧寂静无人,郁清掩紧了房门转动机关取出《神蛊经》,一页页翻动下目光停留在一段文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