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太子
来说个故事吧。一个关于哨兵的故事。
大约在十多年前。
那个时候,首都塔还只是一片荒废的商业用地,而位于六环开外、与钢铁厂相对而立的旧塔也还没有被封锁废弃——那是一座标准的圆塔形建筑,曾经被称作伟大的、坚不可摧的“白色巨塔”,作为拱卫首都的一道防线,静静地矗立在这里。
以那时的标准来看,这座塔称得上是威严庄重、雄伟壮丽。在阳光下,白色的高塔有种神圣庄严的、凛然不容侵犯的、耀眼的美感,像一柄利剑,直直通往蔚蓝无垠的天际。
塔顶是一座巨大的伟人铜像,熔融的黄铜和钢铁倾泄而下,化作雕像下的旗帜、麦穗和海浪。地底下的锅炉房与郊区自来水厂相连通,增压涡旋机器日夜轰鸣不休,源源不断的水流就顺着那些密集而复杂的金属管道流动——在每一堵洁白的墙壁里,在以油漆书写的鲜红的宣传标语下,在训练场,在宿舍,在每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
最原始的白噪音,规律的水流声,沙沙作响,流淌着,让人平静下来。
在以前,塔的管束还不那么严格的时候,家人朋友们可以定期来探视,走出塔也更简单,不需要一大堆繁琐难办的手续和申请,因此离别并不显得伤感,也没有那么多悲伤的眼泪。那些新觉醒的年轻哨兵、向导,他们或是独自,或是在家人的陪伴下来到这里。登记身份,分配制服,宿舍……从此开始在塔内的全新生活。
塔里还有孩子们。他们大多是哨向结合的后代,跟随父母从小生活在塔里。塔内有专门为这些孩子而建立的学校,开设课程与普通学校大同小异,语数英物生化史政地……还有普及哨向相关知识的生理课,当然,是比课本要更详细的版本——毕竟,他们觉醒成为哨兵和向导的几率更高,有时一个班内将近一半的同学都会成为塔的一员。
觉醒后的孩子们会被分配到不同的班级。当然,课还是要上的,只不过学习的内容和形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哨兵更倾向于军事化训练,他们的体能远优于常人,再配合发达的五感(可以看到、听到、尝到、嗅到以及感受到常人远远无法接触的事物),这让他们在军事和刑侦工作上无往不利。他们还需要学习控制自己的能力,学习如何建立屏障、避免神游和迷失、建立和完善精神图景、了解精神体……
“太子”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哨兵家族——每一代的哨兵成员都是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历史上,单是曾担任首席哨兵(首都塔/地方塔)的成员就有六位,而他的父亲就是首都塔的前任首席——这也是为什么他被朋友们玩笑性质地称呼为“太子”,即使他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个外号。
在这样的背景下长大,除了在辉煌史上再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或是成为家族的耻辱,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而幸运的是,“太子”是前者。
他从觉醒、成为哨兵的那一瞬起就引人瞩目。
“我从未见过有哪个哨兵能如此强大的自控能力。”他所在队伍的指导教官曾这样说道。“你知道的,未成年哨兵们并不那么擅于控制情绪,即使是我所认识的出色哨兵,依靠向导素以维持稳定的也大有人在。”
研究人员也认同这一说法。他们将他的感知灵敏度、范围广度、稳定性和体能测试结果与历史上最伟大、最著名的那几位哨兵进行了详细的对比。根据研究员们的估测,如果他按照这个速度成长下去,在22岁左右,也就是大部分哨兵的成型期,他的能力将无限逼近甚至超越前人。
一名高级研究员这样定论:“……基于上述结果,我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将成长为一名黑暗哨兵(Dark Sentinel)。”
这项研究轰动一时。他本就是同辈中的明星人物,此刻更是承受了更多惊讶、期许的目光,以及包含深意的打量——黑暗哨兵的出现几率极小,一个时代可能只会出现一个,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个黑暗哨兵都是该时代的王者——而此时此刻,他们正目睹着一代传奇的成长。
他的父亲不希望他被这些虚无缥缈的盛名宠坏。父亲对长子总是有着更沉重的期待。就像是打磨一颗原石,用高温高压考验它,用最粗糙的砂面摩擦它,用激光去切割它,只有这样的磨难才能造就一颗完美璀璨的钻石。而他自己也清楚地明白,总有一天他会从父亲手中接过首席哨兵的徽章和肩衔,被权力和责任织成的密网裹挟其中。
……你听说过那些故事吗?
那些赞美、鲜花和如雷的掌声背后,总是藏着利刃和毒药,带来伤痛和死亡。
但当身处其中时,总是如迷宫中的盲蛇,无从预见,无法规避,无可奈何。
还记得吗,人们曾欣喜地高声宣布他会超越历史,他将成就伟大,带领塔走向无与伦比的辉煌未来——
绝没有人预测到这只是他人生急转直下的开端。
****
深夜。02号特殊病房。
……
池知白睁开眼。
一片漆黑。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病床旁的那台仪器——每隔几秒,上面的数值和折线图都会刷新。在黑暗中,它们散发着冰冷的微光。
大约有整整两分钟,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一点微弱光线。
那些跳动的荧绿数字倒映在他的虹膜上,呈一种冷酷而美丽的金属灰色,绝不似活物。随着狭长瞳孔的紧缩,里面那些近似蕨类的纹路显得尤为明显。而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强烈的非人感丝毫无损于他的美貌——苍白,毫无生气,像一座大理石像,从内而外地透出冰冷而坚硬的质感。
……
……很轻地,他眨了下眼。
在白噪音沙沙的背景音中,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非常轻,像是硬物在刮蹭瓷砖,但并不尖锐。硬要说的话……更像是鳞片。
有什么东西藏匿在暗处……在床底下的阴影中。缓慢地、蜿蜒地蠕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池知白毫无反应。
那古怪声响沿着金属床脚蜿蜒而上,逐渐从阴影中现出了原型。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三米有余,体型粗大而长,平扁吻背面有棕色矛形斑,盯紧猎物时竖瞳紧缩,在下一刻就能绞碎敌人的骨头和血肉,囫囵吞下。
它吐着蛇信,慢吞吞地攀上哨兵的手腕——他穿着白色拘束服,被金属扣的皮革带绑在床上,只有头能够自由转动。蟒蛇的鳞片光滑、冰凉,在他露出的皮肤上剐蹭着,经过突出的手筋血管,蓝色的静脉,和几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他全然不在意,即使被这条庞然的冷血动物紧紧缠绕着——它把平扁的吻部搭在他的脖颈处,紧挨着大动脉,蛇信嘶嘶作响——池知白也仿佛无知无觉,只是盯着仪器上的绿光看。
那团混沌模糊的绿色光团,时不时地跳动着,变换成别的形状,叠影消失又出现。……或许是注射大剂量镇定剂的后遗症,他的视线一直难以对焦。在剧烈的眩晕感中,他只能根据唯一的光源来确认己身。
“你看,人的大脑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向导站在他身边,说道。她垂着眼,唇边带着笑意,那颗小痣若隐若现。她抽出一把餐刀,慢条斯理地把刀面贴在他的脸上。他闻到铁的味道,钝而圆的刀锋微微陷在皮肉里。“就像是刀切黄油,我只要轻轻地这么一划,它们就变得一团糟啦。”
她收起刀,绕着病床转了一圈。明明是黑暗的病房,她身上却散发着柔和的辉光,几乎像是圣子显灵。池知白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他就在这轻柔触碰中感到不可思议的幸福。
“别盯着我,小狗。我还没有抽出刀子呢,你就已经乱七八糟了。这可不能怨我。”
那温热的触感离开了。他的幸福也迅速地破灭,肥皂泡一样无声无息碎掉。他又憎恨又渴望——当然,还是渴望要更多一些——他已经是一团破碎的残渣,这些激烈的情感冲刷着他,令他浑身颤抖,难以自制。
向导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
现在,他们靠得非常近了,近得可以看清她琥珀色眼珠上细小的纹路,仿佛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迷宫,藏着令人粉身碎骨的秘密。
“梦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你站在边缘,可要小心别陷进去。……明白了吗,哨兵?” 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嘴唇,“我知道你明白。”
“那么,我数三下。”
黑发的向导站了起来。她侧坐在窗台上,推开玻璃窗——这里位于首都塔的56层。
“三。”
风扬起她额前的碎发。
“二。”
她挥挥手,无视他激烈的挣扎和痛苦神色,轻飘飘地说:“一。”
“再见,小狗。梦该醒了。”
她跳了下去。
……
池知白剧烈地挣动。口枷让他无法叫喊,只能发出断断续续、沙哑的喉音,脖颈青筋暴起,那张漂亮的面容变了形,像得了癫狂症的疯狗。病床哗啦作响,几乎要散架——床头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在远处,护士们慌乱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蟒蛇似乎也被这无望的苦痛感染,腹鳞竖立,在床上翻滚扭动着。那些漂亮光滑的鳞片一片片翻起、脱落,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刃正将它剥皮去鳞、开膛破肚——它在极度痛苦中缠紧了病床的护栏,金属变形时发出刺耳的声响,被拧成了一团麻花似的废铁。
它掉落在地,以一种极其可怖的方式挣扎着,鳞片掉了一地。
很快,蟒蛇消失在了床底的黑影中。
本章交待了一下疯太子的故事,以及稍微迫害了一下他(x
需要注意的是,这章里面包含了大量的臆想,以及可能造成误解的幻觉,所以想提醒一下大家,女主并没有真正出现,出现的只是太子一厢情愿的幻想555写得不太好,最近也很忙,有时间的话可能会再修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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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