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拾月者 第6章 第 6 章

“战术风格相似，应该是由于白塔统一的教材，长官。”

向导月白的指尖轻轻抓着男人的作战服，有些懵懂又真诚的，如此说道。

楚砚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想反驳，但喉结滚动几次之后，他什么都没说。

哨兵锐刃一般的视线冷冽地扫过向导，最后抬手，却只是温柔擦去溅在向导脸颊上的那一滴蓝血。

“速度太慢了。”楚砚用一种公事公办的，教官训练手下的口吻对江浸月说道：“你必须跟上我的速度，在战场上，优秀的向导不会让任何东西近己身。”

……这也太难了吧？

江浸月的小脑瓜此时回闪过无数任务回忆，九死一生，死里逃生，他和战友狼狈的东躲西藏，或者被异种一个爪刺掀上天。

——能活下来就很不错了，到底是谁这么卷，把向导的要求拔高到连衣角都要纤尘不染？

不过，江浸月的性格就是习惯服从命令，因此尽管内心腹诽，他面上还是小声说道：“哦……好的，我会努力，长官。”

唯一的理由。

等他们离开训练场，江浸月自行前往清洁区进行消毒时，才有空琢磨。

对自己表现不满意的唯一理由。

江浸月脱掉染着异种蓝血的作战服，拧开花洒。随着水雾蒸腾，他像猫一样举起爪子，撑了个懒腰。

对方又在透过他看那个神秘的向导了。

好吧，现在至少可以知道，那位强大的向导连在实战中都能做到衣角不沾一点灰尘。

神秘而强大的，沈星移向导。

白塔为什么没有他的名字？

沈星移熟知白塔优秀的向导，他们的名字成为白塔历史的一部分，被一代又一代的后辈所膜拜所瞻仰。

但沈星移的名字不在其中。

“唔哼哼……”

江浸月偶尔在思考时，会不自觉漏出幼猫似的鼻音。

具有强力消毒作用的药水从花洒中喷出，江浸月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抚过自己的每一寸皮肤，热水淌过他右肩上不起眼的刺青，那是孤儿院的编号，「LX-09」。

在按要求完成彻底清洁后，他带着热腾腾的潮润气息，头发蓬松地来到指控室。那里围拢着一些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对刚刚楚砚和江浸月的训练成绩做复盘。

江浸月背手立正站在一旁，等待下一个指令。

偶尔他觉得自己就像碗里的芋头，别人戳一下他才动一下。

不过，他留在这里的另一个理由是，他有点期待见到楚砚。按道理哨兵也要过来，可是直到复盘结束，都没见着对方的人影。

他有些在意地拦住一个秘书官，对方却说：“楚大校吗？他已经前往空间站了。”

果然。

那个人跟自己合不来！

江浸月气哼哼地想。

为什么不带上自己？自己明明是对方的专属向导吧？

另一边。

在前往月球的穿梭机上，楚砚开着加密通讯，正在参加高层会议。

军部天天都在开会，大的小的没完没了。楚砚显然已经习惯这种繁琐的会议文化，他脸色阴郁的闭着眼睛，双臂抱胸，看似在休息，而闪着红光的耳麦中，高层们为了上一次突发的异种潮袭击事件，正争论不休。

楚砚的父亲楚南天并未莅临本次会议，不过这次会议的每一个细节都会事无巨细的呈报到他的办公桌上，哪怕不是通过他的亲生儿子。

楚砚对同僚们踢皮球的做法感到厌烦，他暂时关闭耳麦，有些孤独地透过悬窗，凝视窗外的宇宙深空。

这时他的副官切进频道中，以恭谨的口吻请示关于江浸月向导调任的事宜。

把那家伙调开或许对谁都好。

理智虽然如此告诉自己。

甚至连调令都已经草拟好。

但是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楚砚最终说道：“不必，让他继续担任我的专属向导。”

江浸月仅有，唯一的，能逃离楚砚的机会，就在楚砚这一念之间，化为泡沫。

不久后，留在地面的江浸月收到命令，要求他立即前往空间站，与楚砚汇合。

江浸月不知道这次前往空间站的出差会持续多久，他把家中的生态模拟系统设置为自动托管，对里面的鱼、虫、微生物等等打过招呼，然后离开家。

待再一次见到楚砚时，不知怎么的江浸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眨眨眼，冲自己的哨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您好，楚长官。”

对方不发一语，只是表情怪异地看着他。

向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打招呼不符合规范，他立刻严肃着，并直了双脚，挺胸挥臂，一边对长官行军礼一边说：“中尉江浸月，前来报道！”

楚砚看着对方和沈星移七分像的容貌，甚至连那笑容也令人心悸。

但是哨兵最终克制了自己的情感，只是冷漠地点点头，然后说道：“稍后来我办公室，我需要接受精神疏导。”

这是楚砚第一次要求江浸月提供精神疏导。

向导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有些不可置信，不过，他还是依照向导的职责，对自己的哨兵回应道：“好的，长官。

不久后。

在楚砚没什么活人感的办公室中，江浸月有些紧张地坐下，他的面前是一位S级哨兵，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很好地完成疏导任务。

“我假设您曾经接受过精神疏导。”江浸月照本宣科地背着教科书上的话：“您对向导入侵式的梳理方式有基本的了解，向导会利用精神触梢探入哨兵的精神域——也叫精神图景或者意识图景……”

“这些我都知道。”楚砚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在黑塔时，我是唯一一个以全科满分成绩毕业的哨兵。”

“……”江浸月笑了下，没说话。

却在心中默默腹诽：蛤？明明0人在问你的成绩好不好。

再好的脾气面对楚砚这种又冷又热精神分裂样人格一样的态度都会渐渐上头——感到恼火的意思，江浸月深吸口气，然后保持微笑说道：“那么我就直接开始了，请您不要刻意封锁您的意识。”

说罢，江浸月忽然握住楚砚的手。

尽管对这一行为有所抗拒，但楚砚还是忍耐着让江浸月牵着，随即，在江浸月柔和的、没有攻击性的提示声中，楚砚闭上眼睛。

片刻后，江浸月满头大汗从对方的精神图景撤出来，他想收回手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手被对方反客为主牢牢摁住，对方几乎想跟他十指交扣。

“我说了，不要对向导封锁意识。”

江浸月已经不想提自己在对方的精神图景里被疯狂攻击的惨状。

楚砚睁开眼，情绪稳定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极夜一般的纯黑色。

此时，这黑色中泛着一点点不可察觉的金色，楚砚沉默，只是把头微微撇过去，这小动作显示了一丝来自长官的心虚。

“唉、”江浸月叹气，随即说道：“那么再一次尝试接触，楚长官，请放松。”

曾经，江浸月觉得楚砚给人的感觉是稳定的，恰如他对这个男人精神图景的简单速写。

——那是荒芜的一望无际的白原，什么都没有。龟裂的土地宛如枯竭的情感，但裂缝的深处却有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物质在沸腾。

可这只是表象。

一旦深入探索，就会发现另一个世界。

楚砚的精神图景是永夜暴风雪，黑岩嶙峋处插满破碎机甲残骸。江浸月的精神触梢刚探入，就被冰棱刺穿三处——这是哨兵潜意识的攻击机制。

当江浸月试图以自己为锚点，绘制这片荒芜之地的坐标时，此起彼伏的冰棱无差别的向每一个坐标标记点发起攻击，于是，向导只能再一次狼狈地撤离。

“……”

“……”

办公室里，两个人默默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最终，还是楚砚揉着额角，说道：“算了，并不是你的问题。你可以去休息了，江中尉。”

带着一丝挫败感，江浸月无力地飘回宿舍，躺倒在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被哨兵拒绝。

如果是那个S向导的话……

如果是沈星移的话。

这个难搞的哨兵会接受对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