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胖了吧,凌霄每天跟着劫海打猎,逮逮小麻雀,运气好的时候还能逮到几只野山鸡。两只鸟邀功似的带着猎物去找东方既白,然后就等着她给它们拔毛烤肉。
“明明是壮实了,你还嫌它胖。”一个幽幽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萧若风视线一转,就见东方既白双腿交叠,懒洋洋地靠坐在走廊的美人靠上。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浑身的怠惰都涌上来了,她往那儿一靠,真真是一位慵懒美人。
“姑娘。”
东方既白没应声,头往栏杆上一歪,仿佛随时都能睡去一般。
萧若风来到窗前放走了凌霄,和她之间的距离只隔了一堵矮矮的窗墙,“在下身负皇命,还请姑娘说说你的安排,在下好回去交差。”
蓝灰色的眼眸微微抬起,耀眼的光芒下恍若剔透的琉璃,“你不是无论如何都要带走古先生嘛。”
这语气,是秋后算账来了。萧若风无奈地垂下眼,“身份受限,权宜之计。”
只是他的权宜之计,被她的美人计给打断了。大概是被她虚弱的模样惊住了,直到被点了穴失去意识才忽然想到他上当了。
他道是这位东方姑娘打算如何在完成任务的路上把他解决了,没想到是这么解决的。
东方既白轻轻一哼,“看着你没让我摔着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萧若风淡淡地笑了笑,袖中的指尖却微微一捏,不管她是真伤还是假伤,他都不会让她摔在地上的。
“小师弟,东方姑娘,都在呢!”雷梦杀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一眨眼就出现在了两人中间,他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嘿嘿一笑,“我听说小师弟是被一个姑娘扛回来的?那姑娘就是东方姑娘吧?”
萧若风表情一怔,有些莫名,东方既白懒懒地一撩眼皮,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样子。
雷梦杀忍不住对她比了个拇指,“姑娘真乃壮士!”
看不出来那么纤瘦的一个人儿,扛了个男人在肩上光明正大地进了侯府,路上瞅见的人还以为她从哪儿抢了个压寨夫人呢,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位“夫人”竟是学堂来的小先生。
雷梦杀当时一听就乐了,现在再一见萧若风无语凝噎的表情,更乐了,实在憋不住就地扶着墙哈哈大笑了起来。
等他回了天启,一定要把这件事说给其他几个师弟听,笑死了,堂堂李长生的得意门生,公子榜上的风华公子,北离九皇子,琅琊王殿下,居然有朝一日被一个女人扛着走,没有亲眼看见实在是太可惜了。
东方既白诧异地看着扶墙狂笑的雷梦杀,朝萧若风递出一个疑惑的视线。
萧若风凉凉地一扫笑得快卷成一条蛆的家伙,微咳一声:“二师兄行走江湖,多少得了些不治之症在身上。”
他伸手指了指脑子。
东方既白被他的话逗笑了,再看雷梦杀还真有点莫名的味道,唇角也忍不住弯起笑容,“我倒是觉得灼墨公子这样很是可爱。”
年近三十的可爱公子屈指挠了挠直冒冷气的天灵盖,一转眼对上萧若风那温和里藏刀的目光,心里惋惜片刻,便收了收笑容不再笑他了。
毕竟真让这位小师弟太掉面子,怕是不好收场。
“西楚剑仙的事情解决了?百里东君的事儿怎么办?”雷梦杀可没忘他们一行人千里迢迢来这里是顶着学堂收弟子的名头出来的。
“带走。”萧若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雷梦杀挠挠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带走东君?”
“因为先生要收此生的最后一个弟子。”萧若风回道。
“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啊?”雷梦杀讶异道,之前天启城的茶楼酒肆就传出过李长生要再收一名弟子的消息,说起来还和东方既白有几分关系。
这话是一老一小喝空了雕楼小筑藏酒的那天说的,本以为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李长生是真的有这个意思。
李长生从上到下已经收了七个弟子了,七个弟子便占据了北离八公子上的七位,若再收一位,那八公子也许就要变成九公子了。
“九公子,酒公子……”雷梦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听起来也不错,我还是很喜欢那小子的,让他当我小师弟挺好。”
说不定以后就有喝不完的美酒佳酿了。
晚间的时候,百里东君提着一壶酒来了客院,虽然镇西侯爷和世子爷都不许他靠近客院,但每次他来找东方既白的时候都没人拦着他,客院里那个真正身份尊贵的人物也心照不宣地待在房间里不出现。
百里东君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好,和东方既白道了谢之后便就近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东方既白凑到酒坛边嗅了嗅溢出的酒香,余光从他郁郁的面容上扫过,“你不高兴?”
“师父走了。”百里东君叹了口气,“没跟我说他去哪儿。”
东方既白弯了弯唇,“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黏人的性子。”
少年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没有真正帮到师父什么忙,反而害得他身份暴露,如今连乾东城也不能待,是我的错。”
“你知道你师父真正的身份了?”东方既白微微挑眉。
“嗯。”百里东君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不染尘,“他还说我会有更好的师父。”
“学堂李先生。”东方既白点点头,“他是要你去天启。”
但镇西侯不会同意,那是帝都,虎狼环伺之地,镇西侯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把他的孙子送到太安帝面前,和羊入虎口无异。
“你想去天启吗?”
百里东君自然是想的,他想见见那繁华的帝都,喝上一壶闻名天下秋露白,但这个决定不应该是违背了诸多意愿的产物。
见他不说话,东方既白便了然,她从壶中倒出一杯酒,酒水在杯中微微泛起涟漪,倒映出头顶清浅的月光,“十年烟雨江湖路,半生意气尽屠苏,你若想酿出最好的酒,就要迈出那一步。好酒能品一味,雕楼小筑的秋露白号称能品三味,可真正的酒,能品出人间百味。”
“能品人间百味的酒?”百里东君下意识地喃喃道。
忽的,酒杯中的酒水如同一条丝带般牵扯出来,旋绕在东方既白的指尖,她轻轻挥手,酒水映着洒落的月光,如同一条细小的银河环着石桌飞舞。
少年一时看呆了,只见那条银河掠过眼前,忽而又从耳际擦过,隔着水幕的夜空变得波光粼粼,好像把他完全笼罩在了一方狭小却又广袤的天地里。
东方既白手指一晃,那汪铺开的酒水又回到了杯中,百里东君恍惚地觉着那杯中盛满了月光,她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今夜换我请你喝酒,这杯酒,叫沧海。”
百里东君愣愣地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他带来的酒叫梅初香,酒香恬淡,醇而不厚,细品之下有股俗世淡泊,孤芳自赏的韵味。可他才喝了一口便尝到咸涩的味道,还有种说不出的苦味杂糅在其中,这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似看见了东方既白脸上露出惆怅悲凉的神色,四目相对,那双蓝灰色的眼眸一眨,所有情绪顿时消失于无形,她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同的人走的路不同,酿出来的酒是不一样的,所谓人间百味,要一一尝过才知道。”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起身和东方既白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百里东君走后,东方既白扫了眼搁在桌上的酒杯,另外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一口抿尽,梅香四溢,好酒。
一只公子如玉的手拿起了那杯搁置的酒,“东方姑娘也会酿酒?”
“怎么会,我才不会酿酒呢。”东方既白笑了起来,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笑意喷薄而出。
见她又笑得像只志得意满的小狐狸,萧若风直觉这杯子里有古怪,晃了晃酒杯,忽的看见了杯底还有几粒没有化尽的细小颗粒,“这是……”
“今天给劫海和凌霄烤肉剩下的盐巴。”东方既白笑眯眯地说,“趁他被酒水吸引了注意的时候偷偷倒进空杯子里的,还加了点给凌霄喂的伤药。”
萧若风沉默片刻,嘴角在轻扯和抽搐之间挣扎了会,最后笑叹着道了句:“镇西侯的小公子就这么被姑娘给骗了。”
“谁让他年轻啊。”东方既白无辜地耸耸肩,“年轻人最好骗了,闯荡江湖就是要从上当受骗开始,我给他开了个好头,他还应该谢我,毕竟我一没骗他财二没骗他色。”
“姑娘明明年纪不大,却在很多事上如同过来人般。”
“那你呢,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怎么这么稳重?”东方既白挑挑眉,“李先生的弟子你排最末,我看你倒是最老成的那个,还不如灼墨公子活泼。”
活泼,仅仅说活泼可能屈就了那个话多好动的。
萧若风转念一想,他在她心里还不如雷梦杀?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就盘绕在心口,唇缝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姑娘真乃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