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风把凌霄递到东方既白手里,半臂高的雀鹰仔细着自己的爪子,低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超小声地啾啾了几下。
东方既白红唇一弯,伸出指头在它脑袋上揉了揉,便放它去追着劫海哄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杯八分满的酒杯喂到她嘴边,波光摇曳的眸子朝他一嗔,低唇就着他的手一口干了。
两人之间的小动作逃不开始终将目光放在主位上的将士们,有个眼熟的小将小声感慨了一下,“再过一个月王爷和王妃就要成亲了,可惜这么重要的场合我们这些普通的将士不能亲眼目睹。”
王爷成婚的规制,光是请那些王公贵族都要座无虚席了,身份稍低一些的根本没机会挤进去喝杯喜酒。
“好说好说!”刚好被劫海撵着路过他身后的雷梦杀抬高了音调戏谑地说,“这不要成亲的新娘子和新郎官都在么,让他们提前请你们喝呗!”
东方既白打了个响指,劫海啄得更凶了,一人一雕活像村口被大白鹅追着啄的熊孩子。
萧若风轻咳一声,“今日除夕,营中不禁酒,诸将士想喝多少便喝多少,下月初二在军中再请各位喝一回。”
行军打仗的人,多少都好一口酒,萧若风这一说,军营里的气氛顿时高涨起来。
恰好洪都城中又燃起了五彩斑斓的烟火,一朵一朵接连绽放在夜空中,暮初也带着人在驻扎营地外面闹哄哄地放了一刻钟的炮仗,虽然没有进城,但几千人聚集的营地,并不会比城里的气氛冷清半分。
千家万户阖家团圆的日子,一列车马终于踏着沉沉夜色驶入了热闹非凡的天启城,城门的守卫正欲检查,车帘一撩,车厢内走出来一个面容冷峻的男子,他身着四爪蟒袍,一双凌厉的眸子凝望着除夕夜灯市如昼的帝都。
守卫借着灯火看清了那人的面容,神色顿时一惊,跪地行礼道:“末将拜见青王殿下。”
青王没有出声,只是面容晦暗地望着城门之后人声鼎沸的大街,眼中翻滚着深沉的墨色,忽然,头顶罩下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城门上写着天启二字的牌匾后,一道白色的人影似乎站在那里很久了,苍老的白发,却有着如同少年般澄澈的目光。
他手中的拂尘一摆,青王顿时觉得一股强大的气息直入他的脑海,意识瞬间清明过来,城楼上的人面容和蔼,明明距离很远,说话的声音却像从他的心里冒出来一般,“小王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萧燮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抬手恭敬地朝上方拢袖行了个礼,“小王回京,居然劳动国师大驾,真是受宠若惊。”
国师齐天尘意味不明地看着那站在车架上的青年,“看来王爷此行带了不少礼物,今日除夕夜宴,时辰差不多了,贫道正准备出发,忽然算到王爷会在此时回京,便来此处邀请王爷一道进宫赴宴。”
忽然被当场国师这般盛情邀请,萧燮捏了把手心里的汗,挤出一个白得不能再白的笑容,“能与国师同行,是小王的荣幸。”
话音落下,齐天尘便出现在他身边,冲他微微一笑。
面对瞬间出现的人,萧燮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慌惊神都要在此刻发作,险些翻个白眼晕厥过去的时候手腕忽然被旁边伸出的两指捏住,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呼吸顿时顺畅不少,他连忙抽回手又是一行礼,“多谢国师。”
“小王爷此行江南受了不小的惊吓,看来是需要好好调养了。”齐天尘意有所指地说道。
萧燮擦了把额前冒出的虚汗,“是……是。”
千里之外的秦岭腹地,一个小小少年背着重伤昏迷的人费劲地寻着零星的灯火爬到了一处小山村门口,他气喘吁吁地把人放下,试探了一下对方的呼吸确定还有气这才将目光放到小山村中,“好不容易找到个村子,希望里面有靠谱的大夫。”
“什么人!”前方守在村口的护卫发现门口有人影,顿时戒备地围了上来,“大过年的,除夕这种日子怎么还有人不守规矩地来找晦气!”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手里各自提着缀有铁环的大砍刀走出来,看到山道上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愣住了。
少年看着出来的人,也是愣了一下,怎么看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不是好人的样子。
他仔细一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不成这不是山村,而是山贼窝啊?”
出来的几个大汉见来的只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毛孩,看穿着打扮像是哪里的富家子弟,大过年还有送上门的生意,真是财神爷送钱来了。他们顿时狞笑一声朝少年围了过来,少年看到他们把自己围住略略惊讶了一下,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山贼们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富家公子哥可能脑子不太好。
那厢,少年捂了捂笑抽筋的肚子,“坏了坏了,要是叫既白姐姐知道我被打劫了,铁定要和劫海一起嘲笑我!”
夜空中传来一声长鸣,众人只觉一道黑影掠过身边,人群中顿时传来一声惨叫,脸上眨眼落下三道血痕,猩红的血水从他捂紧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第二声惨叫之后,少年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刚刚你们说今天除夕,既然如此……”
“在下蓬莱方子游,给诸位拜年了。”
临近亥时,军营里的人大多都喝得昏昏沉沉了,能动的几个人将喝醉的同袍一个一个搬回营帐,萧若风交代那些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人回去睡觉,便把周围伺候的人都遣退了。
雷梦杀喝多了直接躺在旁边的草垛上打鼾,闹了一晚上的海雕困倦地抖了抖翅膀,爪子罢了工就地趴在他胸口直打哈欠,凌霄从翅膀的缝隙里挤了进去,窝在劫海的羽毛里蹭了蹭。尖锐的喙在它的脑袋上刮了两下,劫海翅膀一摊,把一人一鹰全都盖在身下。
萧若风目光悠远地望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夜空,拇指在手中的酒杯边缘摩挲着,这个时间宫宴应该也已经散了,不知道天启有没有什么变故。
最近这两年太安帝封的几个小王爷,最早是带兵打仗换来的琅琊王,其次是因为叶氏谋逆案替太安帝提刀的青王,之后便是长皇子落羽王,和三皇子景玉王,都是过年的时候在除夕宫宴上封的,按着位次来,一年一个。
如今天启的局势已经明朗,即便再多一个王爷也是已经站队了的,二月和四月萧若风和萧若瑾都要各自娶妻纳妃,积攒多年的人脉真和其他派系相较起来也是旗鼓相当。这两年太安帝的身体每况愈下,但龙封卷轴却迟迟没有写下,萧若风猜测着太安帝的打算,皇子陆续封王,下一步就是逐个遣去封地,单看太安帝想拿谁开这个头。
一旦有封了王的皇子被遣去封地,那就是夺储之战彻底打响的信号,因为最后留在天启的那一个,最有可能坐上北离的皇位。
萧若风思来想去,觉得今年被封王的那位皇兄,运气可能会不太好。
“想什么呢?眉头都皱起来了。”慵懒的嗓音贴着耳根,喷薄的热气如藤蔓般缠上他的脖颈,带着浓厚的酒香,醉人的芳韵。
萧若风一垂眸,怀里的人翘着修长的**坐在他腿上,烟灰色的裙摆在夜幕下就像随风而起的层层波澜,她仰着头,纤细的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他眉心的褶皱。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一点杂事罢了。”
东方既白轻笑了一声,椅凳边已经七七八八歪了好几个空酒坛子,主桌上的人全是她喝趴下的,旁人一个两个喝得面红耳赤,不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就是抄起两把大刀开始耍酒疯,把这些小将喝趴了,她仍旧一杯接着一杯不紧不慢的,仿佛能继续喝到天亮。
萧若风把空了的酒杯满上,刚好也是酒壶里最后一滴酒了,他掂了掂空酒壶,“还喝吗?”
“还有嘛?”过分水润的眼眸有点湿漉漉的,氤氲的雾气在眼眶里打转,看着乖巧极了。
他不由轻刮了下她细挺的鼻子,笑道:“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东方既白戳了戳他的脸颊,“我喝不醉的,就是有点困。”
说着,她打了个哈欠,眼尾顿时晕开了一抹水痕,萧若风见状,捡起掉在旁边的披风盖到她肩上,“离夜半还有一会,现在去睡还是再等等?”
东方既白伸腿勾住了披风的下摆把它压着不漏风,仰头在他的下巴上轻啄了一口,双手绕到他腰后搂住,灵活的手指把玩着他蹀躞带上的玉扣,“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