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魔步履不停。
身后缀着的两个小尾巴正在窃窃私语。
“师姐啊,”叶鼎之压低斗笠,“你怎么把我从景玉王府抢出来了的?”
“硬抢啊。”
“不是,”他停了停,组织了一会语言,“她……什么反应?”
雨青瞥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叶鼎之有些郁闷,闷一会,才又转头看向雨青。只见师姐抱着剑憋笑,他这才知道刚刚她是故意的。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雨青见他看过来,才拍拍他的肩道,“后来我还去找了她一回,解释清楚了。我知道她是你青梅易文君,还顺便答应了帮她从王府里逃出来。小姑娘还怪好,借我银子。你记得日后提醒我还钱。”
她又狡黠一笑:“当然,你帮我还也不是不行。”
叶鼎之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没有不辞而别:“好说好说。”
“不过呢,别放心太早。”雨青看戏般一笑,“她也知道了你就是叶云。唉,真不知道下次再见面,你得怎么解释自己的隐瞒不报咯。”
叶鼎之愣住了,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过也该计划下下次的天启之旅了,还要在婚礼前把小姑娘带出来呢,雨青心想。转动了一会自己的剑穗,她突然问起了他为何会在王府养伤。
他挠挠头:“有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说我是天生武脉,要抓我走。然后我被打伤,竟意外落入了景玉王府中。然后……被她救了。”
雨青皱眉:“天生武脉……”
看来很有可能是那片天外之天了,她没告诉叶鼎之,只是问:“你这一路上能看懂师父的剑吗?”
“九分。”
“差了点,”她清狂一笑,“我像你这么大,已经能看懂十分了。”
他无奈地微微摇头。
“不过没办法,我就是为剑而生。”她伸出手接起斗笠上滴落的雨珠。
“小叶子,你懂九分就很好,你为自己而生就很好。”她轻声道。什么天外之天,只要敢打她师弟的主意,她便能一剑搅动那方天地,“小叶子,日后去天启,你不必忧心。做你自己的事就好。有师姐跟你去,帮你善后。”
她笑得很张扬,语气也很大。但叶鼎之知道,她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酸涩莫名涌上鼻尖,叶鼎之看向身侧的花花草草,平复了情绪。
“师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没看她,眼睛撇向另一侧,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对你好,我对谁好。”雨青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你是我师弟。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就觉得要对你好一点。”
是啊,那时他流亡在外。再次有家,便是和师父师姐在一起。师父是个剑痴,难免有些地方不能关注,都是师姐弥补了那些照顾。每当他难过想家人的时候,师姐总坐在他不远处,不说话,就陪着他。
叶鼎之思绪不断,而眼前洞月湖已到。
雨青对他说,其实这一路上,她真希望师父走慢些。
为何啊?他问。
雨青摇摇头,没解释。
只见前方走着的雨生魔停步,侧身道:“徒弟,最后这一剑,你们避让吧。”
二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也不想错过师父的任何一剑。
“听话。”雨生魔却不似往常,态度强硬,“记住,不要走我的老路。”
雨生魔袖一挥,将他们送往远处林中。而自己乘筏去往了那湖中央,赴这最后一战。
烟雨濛濛,待雨青和叶鼎之二人回到湖旁,便见烟凌霞已然败了,乘竹而去。
雨生魔撑伞立于湖畔,静静等着他们来。他面上无悲无喜,一如往日。风吹动湖畔之人的发丝,叶鼎之无故觉得有些许哀凉的意味。
雨青却知道,刚刚他们错过的是南决剑仙的最后一剑。
江湖的人称他为魔,怒其狂,恨其傲。他的最后一剑,也将被认为是为了这南决第一高手的虚名而出。可若是为虚名所困之人,又怎会有如此绝世的一剑。
那是他们不懂剑。
更不懂雨生魔。
雨青也说不上完全懂他。但她就是认定师父比那些所谓的“仙”要出尘得多。常映入她眼帘的黑色衣角,也比那仙子白裳要洁净得多。
雨生魔踏雨而来的那一日,她便认定世上有仙人。
她那时脏兮兮的,就是一个羸弱瘦小的乞儿,挤在破庙中,朝不保夕。
兵荒马乱的年份,她这样的小儿何其多。
旁人路过,瞧上一眼,在施舍个硬饼便顶破天了。雨青没奢求过更多的。
师父当时还是个年轻的俊秀小郎君,看着却十分不好惹。雨青瞧了他一眼,便只继续寻找当日的饱腹之物。当他路过时,就连善于抓住时机找过路行人要饭的乞儿头头也不敢近他的身——他看起来太不好惹了。
没人想过他会停下来。
可他偏偏停了下来。
将身上的食物都留下,还寻来泥土修了破庙的屋顶。
他走的时候甚至没人敢上前和他说声谢谢。
他似乎也不在意就是了。雨青看他跳下屋顶,只是思考了一瞬就飞快跑上前去抱住他的腿。小郎君有些嫌弃,将她提开,垂眼道:“想跟我一起走?”
给她取名字的时候,他只是瞧着当天南决下的细雨,道:“已识乾坤之大。”
而后倾身轻抚雨下新绿。
愿犹怜草木之青,这是他没说出的一句。
雨青看着师父,抬手擦去脸上的雨水,才发觉泪水早已和雨融在一起。
“徒弟,别哭了。”雨生魔看着二人,声音很轻,和泪水淌过脸颊一般轻。
叶鼎之忽然间明白了这一切,强忍着。他忍住了泪,却没忍住骤红的眼眶,伸出手,拍了拍师姐的背。
雨青看向他,才止住眼泪,露出一个笑来:“师父,徒儿知道。”
知道雨生魔这一生与剑为伴,知道最后死于追求剑意是他无悔的结局。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师弟的。”她吸吸鼻子。透亮的泪珠还挂在眼睫上,她却带着微红的眼眶笑着说。
雨生魔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似是要将最后见到的他们刻进记忆里。他拍拍二人的肩头:“不要留在悲伤之中。徒弟,放心去闯。”
闯出个少年意气,闯出个辽阔天地,闯出个此生值得。他言毕,深深地望了他们二人最后一眼,携伞渡江离去。
江湖人不知道雨生魔从何而来。
雨生魔亦不想让江湖人知道他终于何处。
“保重。”这是雨生魔留的最后一句话。年轻时的他应当很难想到,他最后的话,无关他所钟情了一辈子的剑。
他离去后,世间再无此等绝世之人。
雨青看着他离去,不舍得错过一眼。强忍着泪水,却终究还是在他离去后失声恸哭。她真的都知道,只是,总还是觉得不应该这样。不应该这么早离去,他还没看到她和师弟成名江湖,还没看到他们各有归宿。她甚至还没有替他嬴了李长生。明明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他怎么就突然抛下了他们二人。
师弟也和她一起哭,明明也那般难过,却还是分出心思安慰她。她看向身畔的少年,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曾惑于剑,也曾惑于情,不明白自己到底追求什么。可她如今却明白了。她所向往的、所追求的从来都和师父一样,求的是一样的绝世。她向往的从来是握紧自己手中的剑,护住自己想护之人,不为任何事止步。
和师父师弟走遍天下的回忆于脑海中重现,而后是师父的每一剑,最后是年轻公子帷幕下淡淡道明她所求的一幕。
“雨青,这其实根本都不是你所求。你真的愿意为儿女情长分去对手中之剑的几分注意吗。”年轻公子轻笑一声,“如果真这样,我想你最后一定会后悔。”
过往的画面与万般的感情交融,雨青抹去泪水,向师父离去的方向喊道:“师父,弟子雨青有一剑,请您指教!”
她曾仗剑走遍天涯,去过繁华的京都,也到过遥远的北蛮。见过仙人的悲悯,也见过滔天的恶行。见过朱墙绿瓦,也见过清风明月。
她曾问剑天启,亦曾求道高人。
于是见过的山河与人世被她融进剑气,心中的道法被她渡入剑芒。
“此剑名为‘乾坤’。”
她拔剑,只见寒芒一闪,剑气四溢。洞月湖被她撼动,天地为她一颤。
好一个,少年已识乾坤大。
“我还有一剑,名为‘草木’。”
她笑着说,闭上眼,抚摸剑身。手下是剑内蕴含的战意,心底是曾经平凡的每一日。无数脸庞在脑海中浮现。其中涌动着千百凡情,众生万象。最后这一切皆化为一滴水,轻轻地滴落在一棵普通草木上。
水经叶脉,流入雨后新土。其中柔情,恰似当年少年倾伞遮芽。
剑气可以恢弘,亦可以柔情悲悯,只看为何拔剑。这是她这一剑昭示的道理。
她为何拔剑?为自己,为师门,为天地,为万千草木。
这次的剑气不仅撼动了洞月湖,更撼动了整个南决。甚至连遥远的天启也被波及。
是为剑仙之剑。
而她,一剑成仙。
雨仍在下,细雨掀起湖中波澜。远去的雨生魔感受着身后的剑意,终是畅快一笑,带着夙愿已了的畅快和释然。他低语道:“徒弟,你替为师赢了北方的那个人。”
正在洞月湖不远处疗伤的烟凌霞被剑气所惊,望向远处的湖岸。
仍在湖畔垂钓的天玄老人看向那处的动静,终究闭上了眼,苦笑道自己还真是不识少年豪杰了。
叶鼎之被这两道剑气所撼,亦握紧了手中之剑,双眼微亮。
师姐收了剑,对他道:“师弟,和我一起去北离吧。我要去赴三个约定。”
一为打败李长生座下弟子,二为红绸之下搅乱婚礼,三为几年前曾与一人约定过的一剑。
他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北方的那座繁华之城。
这次,他们是真的为问鼎而来。
又名《一代天下第一的成长手札(女主)》
微含与柳月的感情线
我很爱我的青青女鹅ψ(`??)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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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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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决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