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知霜眼看大狗已经被主人拽走,火速抱起端端,用脸轻轻蹭了蹭端端的脑袋,将那四散开来的炸毛一一理顺,郑重的、温柔的、爱怜地看着怀里的一脸震惊的白团子,喃喃道:“简直一模一样,这一定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说罢摆了摆手,算是与“痛痛飞飞”作别,一路奔逃,在一切质疑都还没能说出口前,带着端端消失在越发深重的夜色中。
等到离开小区大门,知霜才终于敢回头去看,大门口灯火通明,飞蛾盘旋着寻找它的光源,马路上的影子描摹出它奋力的姿态,没有人会它加油,来来往往的行人们正匆忙地奔向远方,自然也无人在意这方小小天地不同寻常的惊慌失措。
怀抱里的端端已经从炸毛中恢复正常,半眯着眼睛,粉红色小小的舌尖和犬齿微微张开,舒展地就像一片摊平开来的荷叶,怎么还一副享受的模样?!
“你可是把我害惨了!端端——!”知霜敲了一下端端的头把他从安逸中唤醒,那眼睛在受到外力的瞬间猛地睁开,黝黑的瞳仁迅速扩张成圆形,占据了大半个眼眶,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赤金色光芒,机敏的样子与刚刚的躺平年糕判若两妖。
事件又回到了一筹莫展的原点,知霜心里有苦说不出:“早说你怕狗呀,好不容易和‘痛痛飞飞’建立起来的那么一点点信任,差点就穿帮夷为平地,没准现在也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我又不会嘲笑你,毕竟你也只是一只一百多岁的立志成为超强大妖的梁渠兽幼崽,害怕被牵着绳的普通家养小狗什么的,不是再正常不过了。”知霜摊手。
“你……你,还不是知霜大人胡编乱造。”端端气得原地起跳,尾巴重重地打在知霜脚踝上,“干嘛说我死了,我活得好好的!”
知霜耸了耸肩,无奈道:“情势所趋嘛,再说我说的可是小白猫,你是猫吗?”
“我当然不是猫!再说我也不怕狗,刚刚是它太凶!”端端诡辩起来。
接着端端又开始反复论证怕狗、怕咆哮的狗和怕狗的咆哮之间的微妙不同,虽然知霜听来听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打住打住打住,还是说回正事吧,”知霜摸了摸耳朵,不愿再同端端继续掰扯,“‘痛痛飞飞’身上确实存在妖怪的气息,说明那铃音不是病症,而是异常之物所致。”
“我们这一番折腾,倒是验证了她邻居养的猫确实是普通小猫,那之后怎么办呢?明天我可就得回去上舞蹈课了。”光是提到“舞蹈课”这三个字,知霜又是一阵抽搐。
“妖怪加上铃音,这两者的组合要我看也觉得是灵猫。”端端切回小孩哥模式,分析地头头是道,“根据现有的情况,还是只能深挖小姐姐的过往经历,不只是现在,知霜大人把时间拉长再问问看呢。她看起来并不排斥甚至挺喜欢猫的,灵猫可能就是利用了这个弱点。”
“不过强制让人家听自己铃铛的声音,又算是怎么回事。”
***
翌日,知霜早起去上课,碰到刚刚回到宿舍的傅旸。
“怎么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傅旸故作凶狠,举起拳头在知霜眼前晃了晃,“你不会和隔壁那帮小子一样背着我偷偷练习了吧。”
“我倒是想。”可我五线谱都还没学会呢,知霜默默咽下后半句话。
“问个问题,你说,如果有人非要敲铃铛让你听,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铃铛?碰铃吗?打节奏用的呗。”
“除了打节奏呢?”
“要么就是觉得自己敲得好听呗,你看敲架子鼓是不是贼帅,我想去试试好久了。”
那也不是。知霜换了个方式,接着问:“那你觉得非让你听铃音的人到底是有什么企图?是坏人吗?”
傅旸大笑出声:“哪个坏人会逼着你听铃铛?是想把你吵死来继承你的花呗吗?”
这也是知霜最费解的一点,铃铛事件中隐匿在背后的那个妖怪,看起来不图命也不图财。妖怪之间可能存在寄生关系,大家各取所需,但是妖怪和人,莫非“痛痛飞飞”身上有什么妖怪也瞧得上眼的东西?
知霜带着满身的疑问去上声乐课和舞蹈课,又带着满身的疑问回来。
倒是收到了“痛痛飞飞”的私信,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好奇已故的猫咪托梦给主人帮他找到了替身这种暖心又带点狗血故事的发展后续。
【想不到真的会有这种事,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肯定会觉得是营销号编来引流的。】
【不过,上次的小白猫的眼睛好神奇啊,有一瞬间眼珠变成了流动的金色,流麻你知道吗?就像那样,他的眼睛里真的有浩瀚星海。】
【总觉得以前在哪里也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可死活想不起来,不过也正常,毕竟我是物理上的脑子不好。】
知霜赶紧把僵硬的端端玩偶抱进厕所,小声密谋:“看,你们妖怪是不是眼睛都这样?”
“哪样?眼睛里有星星?”端端凑过去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不管是有星星还是有月亮,你看她这话是不是说明之前接触过妖怪,正常人类的眼睛哪会这样。”
“放心,等你出道了粉丝也会夸你眼睛里有星星的。”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间吗?知霜都快抓狂了。
“好了好了,妖怪的眼睛都不一样又没有固定样式,甚至没有眼睛的妖怪也有呢,不过如果小姐姐所说不假,那她此前遇的确实是妖怪,知霜大人不如赶紧问问吧。”
知霜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出,又一次接受了傅旸全程的目光审判:“不是,你上厕所也带着玩偶啊?这东西上辈子救过你的命吗?”
“脑袋这里脏了,洗洗。”知霜用手胡乱指了指,尴尬地笑笑。
傅旸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怎么我还听见了说话声。”
“呃……我刚打电话来着。”知霜扶额,“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吧。”
潜台词是傅旸你也太敏锐了吧,不会听见什么了吗啊啊啊啊不要吧。
“没有,不过电话你正常打呗,我又不会说什么,我寻思你这嘀嘀咕咕地打电话听得清楚啥呀。”
……那自然是不能让你听清楚的。
知霜扑倒在床铺上,将端端抱到胸前,让他也能看得见手机屏幕,继续给“痛痛飞飞”回信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再见一次面比较稳妥,刚好今天的课程也已经全部结束了。
这次“痛痛飞飞”答应地倒是很爽快,还让知霜别喊网名了,叫她木木就好。
照例约在凌空公园见面,与上次不同,这一次倒是可以大张旗鼓带着看得见的端端前去赴约,还不用担心恶犬出没。
木木到得比他俩早,隔很远就冲着他们挥手,“这边——”,女孩飞扬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出一种柔软的泛金调调,没有了帽檐的遮挡,脸上浅浅的梨涡显得格外生动,宛如公园里盛放的桃花,她身上有一种很纯粹的生命力之美。
“她好像对你不怎么戒备了。”端端照例小小地发挥了一下情绪感知机的功能。
知霜嘴唇翕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木木,下午好。”知霜走近,微笑地和她打招呼。
“下午好呀。”女孩的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端端身上,“咦,小白猫现在的眼睛怎么不是金色了。”
“光线原因吧,小猫不都这样。”知霜偏过头,想把端端抱回来,却看到了木木右后脑袋的残缺了一个小方块的头发,“你……呃,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原来以为做手术头发会彻底剃光,现在却只剃了一小块,你看,这像不像一块勋章?”木木晃了晃脑袋,明眸皓齿,笑意飞扬。
女孩又逗了逗知霜怀中的端端,用手去摸端端那干燥的富有颗粒感的鼻子,笑道:“咪咪真乖,不过既然小白猫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你应该不会再听到铃铛的声音了吧?”
“呃……会…不会吧。”知霜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而关于那妖怪之眼,他同样不知道怎么问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干脆直截了当问了:“木木,你说过之前也见过流动的眼睛,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呢?”
“应该是很久之前了,但我记不太清,不知道是不是刚做了手术的缘故,这里,还是不大行的。”木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除了铃铛的声音,你还有感觉到哪里有异常吗?”知霜问。
“实不相瞒,手术醒来时除了铃铛声,我还梦到了乡下的外婆家,”木木接话道,“我记得我在大门前和小伙伴一起玩,那是这个梦里缺失的一角。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玩伴,但我却不知道是谁。后来我安慰自己可能实在也是过去太久了,会不会她其实也想忘记我呢?那我不如索性在一开始就失去想念的能力。”
“不好意思,自顾自说了很多。”木木的睫毛轻轻颤动,眼底压下很多情绪,“原谅我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吧,当死亡越来越近,大多数人会向着让自己好过的方向思考,不是吗。”
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知霜却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他也“死过”一次,清楚地知道逃避这个选择有多么诱人。也许眼下确实是最好的一种情况呢。
在这难捱的沉默中,梁渠兽端端凑到木木跟前,围着她的裤腿转了两圈后,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不太熟练地学着小猫的叫法轻轻喵了一声。
这场不太顺利的聊天伴着双方的无言草草作结。知霜沉默地停在原地,看着木木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线索似乎又中断了。
突然,草丛里窜出一只小兽,一跃而起,在空中画出一道彩虹的弧度,周身闪耀着一层金色的碎光,长长的毛发在风中飘动,宛若一匹流光溢彩的华丽锦缎。
那双绿色瞳仁里住着一潭碧水,冷光直直冲着端端而来。